贱骨头
村口那块古树牌,上面的字迹被马车溅起的泥水遮掩,只能勉强辨认出“唐废土,贞观二十三年”这几个字。
离这儿大约两里地,有座碎石和朽木搭建的简陋棚舍,舍内,蚊蝇嗡嗡乱飞,青蛙在积水里划着脚。
唯一可称得上家具的,就一张宽不足一尺,靠在左面开裂的墙上的破木床,墙角布满了蛛网,屋顶的几个水缸大的洞,在风中发着咔哒咔哒的声响。
木床上,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身躯,伸了伸懒腰,摸着床板爬起来,随手背上了一旁的竹篓,推开门,晃晃悠悠地来到溪边,捧了捧水,开始洗脸。
“呃~”
那水冷的让他禁不住打了两寒颤,睁眼就见水中倒映着一个满身伤疤,穿着烂衫,嘴角还在流着口水的光头小屁孩。
“哎,这就是我林小北吗?”
吐了口浊水,打了个嘟噜,林小北望天扮了个鬼脸,拢了下单衣就迎着冷风向着野猪岭走去。他要在山上找野菜充肌了。
唐朝属农耕社会,这村地处边远,保甲制名存实亡,婚丧祭祀不彰。村里男耕女织,生活简朴,由于资源匮乏,连老鼠也没几只。
土鳖路,凹凸不平,却是村中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马车从这儿通过,走不了几回就会被癫散架。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下马路。
此刻,在土鳖路上,正走着几个小孩。圆脸的小孩叫胖熊,是铁匠陈牛皮之子,这会儿正在分享他的重大发现:“几位,好消息啊,幽谷宗,开始招生了。”
“好消息个屁,那是招收天才的,我们去了也是没戏。”孙康耳朵虽小,嘴巴却尖,身为赤脚郎中忽悠猴孙候之子,那滴溜乱转的眼珠子,活脱脱就是只穿了衣服的猢狲。
这会他正无聊,就见到林小北顶着焦黑的光头走来,他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说,这家伙会不会也想去。”
“这贱骨头,还不到十岁,白天和狗争食,晚上在破烂堆里找吃的,天天被人打,”孙康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那个身形瘦削,仿佛随时准备逃跑的少年叫杂毛,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他爸妈活着的时候,也不怎么待见他,他去,开什么玩笑。”
大笑着,杂毛感受到了揭人伤疤的快感:“估计还没到山门,就要被野狗分食了吧。”
“贱骨头,你是不是很想跟我们一起玩啊!”孙康眼珠子咕噜一转,眯起眼睛对林小北开了口,那声音突然甜得似蜜,他准备等林小北一点头,就来个可是,把林小北穿开裆裤以来的丑事全抖出来,来个批斗大会。
“我看还是免了吧。”林小北用小指头掏着耳朵,自顾自的走开了,他早领教过这家伙的伎俩。
见林小北就要开溜,孙康很是失落,这要忍下去,准备好的一大箱西班牙炮弹岂不是要在肚子里爆炸。
正郁闷,“噗呲。”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一阵反胃,一张嘴,隔夜饭差点裹着肠子都飞了出来。
呃,怎么这么臭啊!这杀千刀的,这是谁放的屁,孙康正要发作,就发觉自己的裆部一紧,又是一串闷响。
这怎么行啊,怎么能是你孙爷爷自己放屁呢,这也太掉逼格了,这么得也要找个替罪羊。他眼珠子咕噜一转,突然计从心起,既然你贱骨头这么不给我面子,那就不能怪我了,弱鸡嘛!本来就是用来欺负的。
“胖熊哥,你看这贱骨头,从你身边走过,连个招呼都不打,还……还朝你放连环屁。这是几个意思呀?”
胖熊早就被半熟花生的味道,熏的脑袋上全是圈圈,那还有心思去再去寻找罪恶之源,被这家伙一带就顺到沟里去了。
“贱骨头,你这是找死呀。”
土鳖路上,尘土飞扬,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骨头都快打断了,还解释个屁,林小北找准机会,一拳打到胖熊的鼻子前,却在最后停了下来。
他林小北出生于这片废墟,从有记忆开始,就像地里的害虫,每个黎明,黄昏,哪怕风雨交加,他都要恬不知耻的踩着血迹斑斑的破草鞋,去残害那些无辜的野菜。
生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火星撞地球,头破血流不算什么,可是这一拳打下去,这胖熊可就要毁容了,林小北有些犹豫,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多少次因为这个反胜为败。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胖熊瞅准了机会,一个过肩摔将林小北按倒在地。
胖熊从小帮着父亲打铁,力气可不小。那沉重的身躯压在林小北的背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不伤人,人伤你,林小北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咬紧了牙关,奋力掰开胖熊的手指,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即使鱼死网破,他也会让对方付出点代价。不然欺负人会上瘾的。
“胖熊哥,我来帮你!”孙康见状,兴奋地冲上前,敌人的敌人就是盆友。
“杂毛,你也来帮忙,咱们一起收拾这小子!”胖熊大喊,像是在召唤战友,他的声音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这个住
在西厝里的嬉皮少年杂毛,原本只是想当个吃瓜群众,等有了结果,他再来两句风凉话。乐呵!乐呵!
被胖熊这一叫,杂毛就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大侠气概,也加入了“战斗”。他虽然瘦小,但动作敏捷,几下就爬上了林小北的背部,开始反复按压,呵呵,本少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有了杂毛的加入,胖熊很快就腾出了手,一时间拳脚如雨,将林小北打得头破血流。
就在胖熊冷笑着,沉浸在林小北放弃徒劳挣扎,向自己求饶,还被狠狠打脸的幻想中时,林小北却突然爆发。他猛地回头,后脑勺狠狠地撞向了杂毛的鼻子,撞得鼻血飞溅。
杂毛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忙,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乱叫,心中后悔不已,暗自嘀咕着自己干嘛要响应号召,装死晕倒不就完了吗。
就在这一瞬间,林小北利用这几个同龄人的短暂错愕,迅速翻身,摆脱了他们的控制,手里抓向地上的石头。
“这小子,是个刺头啊!”胖熊看着林小北手里抓的泥石头,有些惊讶。
“快看,这和胖熊打架的就是那疯子的儿子,你可不能和他玩。”站在路边小土坡上看热闹的大飞对他室友小声道,就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炫耀。
林小北低头一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翻了个白眼。轻声嘀咕了一句。“不玩就不玩。”
提起他那位“疯子”老爸,那可是个传奇。这位文盲级别的拾荒高手,名叫皮定君,是个粗犷的男人,满脸络腮胡,身上的衣服总是沾满泥土。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皮定君一家的小屋里,一盏油灯依然顽强地点亮。
屋内,皮定君这个拾荒者,此刻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而无力地躺在破旧的床上,全家的生活因此跌入了深渊。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皮定君的妻子正在昏暗的厨房里,竭力用家中仅存的几粒米和残根菜叶为丈夫和孩子们熬制一碗稀粥。
然而,一阵急躁且带有威胁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是房东黄善仁带喽啰气势汹汹来了,一脚踹开门的动作简直帅爆了……如果你觉得帅是件好事的话。只见他环视四周,嘴角挂着邪魅一笑,对着病榻上的皮定君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哟呵,皮兄,咋样,这病是要革你的命呀?看你这德行,估计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咯!”
皮定君心里苦啊,弱弱地求饶:“黄哥,咱这不是病了吗,宽限两天呗,等我好点了,租金啥的,绝不含糊。”
黄善仁一脸嫌弃:“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吗?想多了吧你!”
说完,这哥们直接从怀里掏出了驱逐通知书,啪叽一下丢到皮定君身上。
紧接着,黄善仁指挥手下打开皮定君家的储粮箱,那点儿可怜的存货瞬间被洗劫一空。皮定君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就这样被人糟蹋,心疼啊!
“黄爷,求求您,留点儿口粮吧,娃们都快饿扁了。”皮定君哀求道。
黄善仁冷笑连连:“留?行啊,只要你够狠。只要你敢剁了自己一只手,欠我的钱全免,还送你五十两银子外加一块大沙瓜。咋样,怂包,敢不敢?”
空气似乎都紧张了起来。黄善仁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宛如恶魔的低吟。
皮定君,看着黄善仁,心中燃起了一团熊熊怒火,但这团火,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那么无力。
“黄爷,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吧。我砍断自己的手臂,你会放过我吗?”皮定君努力挤出一丝苦笑,试图缓和气氛。
然而,黄善仁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他的眼神中透着贪婪与残忍:“玩笑?皮定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说得出做得到!”
皮定君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个时候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缓慢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站稳,尽管双腿还在颤抖。他环视四周,寻找着可以依靠的工具或者武器,但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能找到的只有那把老旧的砍刀。
“黄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皮定君的话语中带着警告的味道。
黄善仁听罢,只是哈哈大笑,他显然不把皮定君放在眼里:“留一线?你还有以后吗?”
话音刚落,黄善仁便向皮定君逼近,身后的一群喽啰也围了过来,形势顿时剑拔弩张。皮定君知道,如果不动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抄起砍刀,摆出防御姿态。尽管他清楚自己处于劣势,但为了家人,他必须拼死一搏。
双方的较量在狭窄的空间内展开,皮定君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勉强抵挡着黄善仁的攻势。但很快,由于身体状况不佳,加上对方人数众多,他开始节节败退。最终,皮定君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砍刀也掉落在一旁。
“我输了吗?”皮定君喘着粗气,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当然,你现在要么乖乖听话,要么……”黄善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皮定君打断了,皮定君疯了一样,
不顾砍向身上的刀子,一把抱着黄善仁。要和黄善仁同归于尽。“要死,咱们一起死。”
“你想杀我,你老婆孩子还要死。”黄善仁鄙夷的大笑。
“呃……”
皮定君正气愤,一声惨叫传来,他回头,就见他老婆肚子被挨了喽啰一刀。皮定君大叫“不,不要。”他冲上前想阻止进一步的伤痕,然而已经来不及。
皮定君的心瞬间被撕裂,愤怒与悲伤混杂在一起,他咆哮着又扑向黄善仁,却被喽啰打翻在地上前,继续对皮定君拳打脚踢。
就在这生死关头,邻居们听到了喧闹声,纷纷前来查看。
“欠债不还,我要他老婆抵债。还要打我,真是丧心病狂。”黄善仁正义凛然。
皮定君眼镜充血,望着黄善仁。“是不是我砍了自己的手臂,你就能放了我妻子。”
“刚才是这样,不过现在,不行了,还得自断一条腿。”黄善仁继续挖苦。
“我皮定君,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家人。”皮定君的深吸一口,踉跄着爬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前,抓起砍刀,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他就把刀架在了自己手腕上,一把挥下。
黄善仁一看众目睽睽,事不可为,二话不说,扔下沙瓜,撒丫子跑了。
孩子们都被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邻居们纷纷围观,场面一度失控。幸好,一位路过的蒙古兽医大哥及时出手相救,皮定君这才捡回一条命,林爱钱搂着老公,泪眼婆娑。
林小北回家,看见老爸这模样,先是一愣,然后哭成了泪人,一头栽进了爸爸的怀里。皮定君用仅剩的一只手拍拍儿子,声音虚弱但坚定:“小北,别怕,不管多难,爹都在你身边。”
那一晚,皮定君成了“英雄”,林小北啃着老爸递来的两量重的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果老爸死了,正义这玩意儿,对死去的他还有意义吗?
他望着没了手腕的老爸思绪万千,没有实力真是悲惨啊!一切外力都只是外力,如果兔子被咬死后,且不说会不会有狮子为它维护公正,就算有,对死了的兔子还有意义吗?
无奈时光匆匆,酒鬼老爸因为得了破伤风,已经远去。“英雄”也变成别人嘴里的疯子,留给林小北的,只剩下那些孩子们砸向他的石头。
现在,他只想离开这无谓的纷争,却不料又一块煤炭飞了过来。
“贱骨头,我听说我夏姨夫说,你在学校里别人吃米糕,你站在旁边吞口水,你真给我们废土村丢脸啊!”
那个声音,带着戏谑,一听就知道,说话的是里长的儿子“甩锅侠”陈道安。这家伙平日里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像个小王子,他走路总是鼻孔朝天,眼神里总是带着傲慢,好像在他眼里村里的其他小孩都是破烂。
“贱骨头,别去上学了,你就在家里装个蘑菇,省得你捡破烂又把手弄伤了。”
跟在陈道安身后的黄头发少年,是一个小混混,名叫洪武,他总是一副坏坏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市侩狡诈,即便衣衫褴褛,也要维持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姿态。
听到黄毛的话,周围的小孩轰然大笑。
“贱骨头,你还是回来,给我们家当长工吧。”陈道安好似天生圣人。
林小北早就受够了这“甩锅侠”的陷害,懒得和他多说,他看了一眼村口的日期公告上竟然写着二月8日,就径自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在废土村,他林小北就是一个笑话。是个靠着捡破烂填饱肚子的乞丐。
在这个连地图都找不到的小村庄,虽依然是夏日灌溉。秋收稻谷。冬修农具,岁除,烧竹子,驱邪迎新。然而他们是既没粮食,也没有废品卖的,居民们形容枯槁,面色蜡黄,他们的废品都会被送入自家的地窖,以备拆了应对不时之需。
这里的夜晚,不时有渗人的惨叫,用被子包着脑袋睡觉的人们,晚上基本都不敢出门。
为了生活,林小北得冒着被分尸的危险,不时绕过精神失常,举着菜刀嚎叫的人们,偷偷摸到遥远的城郊,趁着街道司大叔休息的时候,从垃圾桶里翻出几个废品来维生。
'没有了“我”,要这世界何用?'奔行在山地上,林小北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动物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斗争。人类强权为了更好的剥削,制造了法律安抚民心,维持表面的和平。然而自然法则不会因为一块遮羞布而失去它的本来面目,生或死,在自己也在于命运。
起落间,孩子们的身影已远去,林小北来到了后门山,他背靠在碗口粗的野枣树树干上喘着粗气。
前面二十多米远的这棵磨盘粗的百叶松,让他到思绪飘回到了六岁那年。那一年,他被大麻绳束缚,悬挂在了这棵大树的第二节分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