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不眠,寻人玉
夜,因神秘而美,撒娇平原的无数房屋都浸泡在如此美妙的夜色里。
人们在夜里长眠,享受着大考来临前少有的平静。
这段时间是撒娇平原最安逸的时光,仇恨和杀戮会在天门开启前短暂沉寂,所有人都知道,雾里好像真的藏着一只眼睛,俯瞰大地,在这样一双眼睛的凝视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平时里露宿街头的说书先生,终于是可以走进四面雕花的酒楼,给失眠的豪气客人们说一段老生常谈的故事。
尽管这故事在撒娇平原本地人的眼里早已不再稀奇,但经过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说书人渲染粉饰,酒桌旁豪掷一锭赏银的人可不占少数。
“恨无言,恨无言,苦当那时怎堪言?唯怨天,唯怨天,戏把穷衫织玉缕,欲换离庭燕……这话又说回来,僧人悟道,风眠师兄大胆,孤身长河坞,万蓬船,剑游帆上,荡花星海,二十七岁,便臻天下境……”
看客不解,举杯询问:“理说风眠年纪轻轻就如此境界,肯定资质聪慧,却如何同常人一般为个情字将自己置于死地?”
“啧,英雄难过美人关!”
回答之人摇着杯盏,表里话里极信服个情字。
“当年天下院一半的赏金出在长河坞,你就知道那坞内躲的基本是些凶恶之人。”
第二个人就说得真实许多,但却没人相信。
“风眠前辈最后不也没死吗?还成了水一方的大道人。”
霎时楼里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飘过,让酒楼立刻安静了几分。
“风眠中了苦情锁,一睡就是一年,据说这段时间才醒。”
众人面面相觑,话一说到这份上,就开始冷场。
要说去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定非摘星楼怪谈莫属,水一方的大道人确也在一月祭祀时遭到数名高手暗杀,可风眠道人早在四十年前就已是天下境,这些杀手又如何会是对手,但据说其中有一名青年,濒死之际催生出一尾喉头血箭,击中大道人右肋,一种如锁扣般的黑色蔓延术顿时缠腰一圈,封住风眠道人的所有生息,整个人便从那刻开始陷入死睡。
往后水一方学院所有高手,包括蚀阳帝国发出的海捕文书,都未找到参与此事的幕后之人,而那名青年的尸体以及所有杀手,全部凭空自焚,除了摘星楼上的无数剑痕,最后是半点有关的线索都没落下。
有人说是长河坞里渡来的赏金猎人,又有人说是黄泉索命的恶鬼,更有甚者将哀牢三千岛鬼祟联系在一起。
众说纷纭里,谁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而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连蚀阳帝国也没再追查下去。
此刻,这层楼的酒客们竟因为此话失了几分肆意和欢愉。
在冷场了半晌后,只有角落里有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激动的重复询问道:
“他……风眠大道人真的苏醒了?”
“秘境即开,所有人都等着他呢。”
沙哑的声音再次满足了酒肆里所有人的好奇心,甚至包括那名老说书人,随后又陷入长久的沉寂,直到说书的快板开始打起。
……
凌散一直坐在酒楼的窗边,方才的讨论也不抬头,也不好奇,只默默吃着一碗细面,他给寒漓的碗里加了一只荷包蛋,凌散记得曾经,这样的食物他吃了有很多年。
两人从酒楼离开,已是半夜,半夜的海捞作坊依然灯火通明。
“挂上它,我们就能找到那家伙。”
“真的可以么?”
寒漓盯着作坊上方高高的架子,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正搭着梯子,垫着脚给那块海捞寻玉系上一根金线。
“这块寻玉价值斐然,两位可去坊间上房先行歇息,一有消息我们的腿厮会第一时间通知您们。”
女子恭敬的给凌散递上一只金色三角令牌。
当着女子的面,寒漓就不问,两人进得屋内,凌散先一步感叹连连。
“这玉存了多少!你看这令牌,看这雕刻,纯金打造,啧啧啧……”
寒漓也凑在一起好奇的拿着三角令牌仔细端详,上边除了一个寻字,背面还刻着牡丹花纹,一排小字落款牌底:通汇钱庄。
这四个字在烛火的映衬中红得发亮,一瞬间便刺到了凌散的眼睛。
“它存有多少钱?”寒漓忍不住问。
凌散在烛光下打出一个巴掌。
“至少五千两,还是黄金。”
“啊,这么多!”
寒漓睁大眼睛,小手摸向腰间的小口袋,将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和着令牌一掂量,那枚金子竟一时间小得可怜。
“完全没法比。”
寒漓摇摇头,转而将那枚指尖大小的金锭子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凌散笑了笑,脸上被烛光烫得金黄。
“你去天下院,这些都是小钱,我听说里边赚钱的门路很多,用不着省的。”
“你不去么?”
凌散被这句
话问得不知道咋回答,又笑笑,说道:“谁不去?”
他想起先前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便道:“风眠大道人不是醒了吗,有他在,应该会公平一些。”
凌散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我都想好了,给我们寻玉的人肯定会帮忙,到时候把各种好处都拿满,就算不进天下院,后续也绝不要变得穷困潦倒。你呢,以后卖丹药一定能够暴富,我俩都不用再为钱而发愁。这样的日子是最好的,既不招人妒恨,也不多么闻名,就安心修炼,只要凤凰斑好了之后,你就会成为倒悬天下最有天赋的人,但是在进入天下境之前,不要和太多的人打交道,那些人都怪会算计,就好比他们一定也喜欢下棋……”
凌散今夜的话很多,像永远也说不完,他拿出桌上茶盘里的几个杯子,放在寒漓面前,并在里边倒满水。
“羡门子丹法,仙人所遗之物……你有在听吗?”
“嗯嗯,在的。”
寒漓回过神时,蓝色眸子深处又飘起一丝雾气。
“求仙控火可是大有学问,当你能够让茶杯里的水尽数蒸发,且杯壁不烫,才算入门。”
“其次,你体弱,根本无法做到颠炉,哪怕第二步裹气,都得脱离炉子,这已经超出炼丹的范畴,我就是大胆猜测,倘若你的青木火焰可以化形,何不幻化出一樽火焰炉子,过两天我们就试试,或许引炉而炸真能完成,如果丹成,岂不逆天……”
寒漓趴在桌上,浸泡在温暖的烛光里,静静听着凌散讲述他的幻想和丹方。
偶尔,寒漓会下意识的回应各种丹方里存在的药材名字,但越往后,她几乎就不再说话了,渐渐的,便在少年如轻呓的声音中睡去,桌上滚烫金黄的烛火,也慢慢从脑子里变淡。
在梦里,寒漓再次回到了那片熟悉又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青山绵延无际,包裹住一片望不到边的药田,药田里的仙草花卉如海浪,在惨白刺眼的阳光里泛着梦幻的光,她又看见那片从天上焚烧而来的山火,将一切的一切化为灰烬,夹杂着各种药草的奇怪味道与鲜血的腥臭顺着风里飘向另一边,直到把梦境生生撕碎。
太阳,照了进来。
照进梦里,照进现实……
寒漓疲惫的睁开双眼,看到了桌上的食物。
她刚想呼唤凌散的名字,目光却被一张纸条吸引。
食物微温,纸上写着:安心等我,记得吃饭。
寒漓呆坐了片刻,空落落的心才被温暖的阳光占满。
………
………
凌散头一次觉得撒娇平原也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彩寻寺”三字进入凌散视线时,一股浓郁的清香正好扑面。
一名腿厮在前边带路,引着凌散进入寺里,里边没有佛像,自然也没有僧人,而是一座药寺,宫殿之中何止三千楼阁,皆一一存放着学院收集的草药,沿途不断有身着青色衣衫的人运送货物,将一些木盒子搬出来,换得另一些盒子搬回去。
一路上,凌散并未说话,他不惯于打听任何事情,也不惯于和素不相识的人主动交往,带路的腿厮是个青年,手腕有微微的勒痕,勒痕处的皮肤似乎要白一些。
凌散宁愿相信这名青年在来找自己时,手腕上应该戴着一只剑镯。
青年的衣衫依然残留些许锐气,和许久未曾感受过的阳光一样,淡淡灼人,淡淡危险。
“听说,风眠大道人醒了?”
凌散觉得自己不会聊天,因为没有人会如此突兀的问这样一句话。
青年脚步略微慢了下了,偏头看了凌散一眼。
“这不算秘密。”他说,语气干涩无比。
“是汲宗救了他。”凌散像在询问又像在述说,只为了看青年脸上的表情确定自己的猜想,但似乎并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名腿厮古怪的笑了笑。
“你知道在撒娇平原,什么样的秘密才值钱吗?”
凌散眯了眯眼,不答。
青年回过头,也不再理会凌散。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锦瑟小院,青年便不走了,只示意凌散自己进去。
青色石板,从花圃中蜿蜒铺向一间红木搭建的小屋。
凌散接近木门的同时,心跳竟莫名加快,阳光在这一刻似乎有形,如透亮细密的蛛丝,织出一个大洞,洞的尽头便是那扇木门,但凌散几乎感觉自己寸步难行。
“凌兄,又见面了。”
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一分青甜雅气。
凌散瞬间如释重负,唤了半声苦涩的“前辈”,推门进去。
这一刻,两人才真正的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