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监工头子
暮色染红菩萨庙檐角时，姜云霜独自倚在后院老树下。指尖摩挲着树皮上新刻的“姜“字，忽然从树洞掏出半截红绸，上面竟有歪扭的“姻缘“二字。
“霜丫头求姻缘呢？“三叔的脑袋突然从墙头冒出来。
姜云霜反手将红绸塞进树洞：“求什么姻缘？等腊八庙会，这树下要摆二十个绢花摊子。“她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三叔听见铜钱声了吗？“
“什么铜钱？“
“三百香客经过，一百人买绢花，五十人买茶点......“姜云霜数着手指转身，眸中映出满院金辉，“等开春，这铺子挣的银子能把地窖填满。“
菩萨庙晚钟惊起群鸦，姜云霜攥紧树洞里的红绸轻笑。那些藏在梁柱里的陈年旧账，终将被香火熏成金箔，而她要在菩萨眼皮底下，织就姜家的锦绣钱程。
姜云霜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线时，三婶周氏正捏着尺子量灶台，鬓角银簪随动作晃出碎光：“霜儿，这蒸笼架得离水缸近些，省得来回取水湿了鞋。“
“三婶说的是。“姜云霜在茶渍勾勒的图纸上添了道弧，“您瞧，把切菜案板搁在这扇亮窗下，白日里不用点灯。“她突然用簪子戳向墙角，“这里砌个暖道，冬日烧灶的热气能顺着砖缝暖整个后厨。“
三叔姜文昭扛着楠木料跨过门槛，闻言笑道：“霜丫头是要把御膳房搬来？“他袖口卷到肘间，露出当年跑漕运时烫的疤，“我刚瞧见锦琛在训瓦匠——那孩子板起脸，倒有几分大哥当年的架势。“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姜锦琛的怒喝：“说了青砖要竖着排！这斜纹遇潮就得翘！“接着是瓦匠嘟囔：“小祖宗，房陵城都这么铺......“
“都这么铺才要改。“姜云霜推开格扇窗，正见姜锦琛蹲在地上比划砖缝。少年官袍未换，腰间鱼袋沾着石灰，分明是散值直接赶来的。她扬声补了句：“锦琛哥，地窖顶梁再加两根杉木。“
“听见了！“姜锦琛头也不抬地应道，顺手将官帽扣在晾酱缸上。三婶噗嗤笑出声：“咱们姜家的官老爷，如今倒成了监工头子。“
二婶王氏抱着布匹进来，闻言撇嘴：“霜丫头更了不得，今日买缸差点掀了西市。“她抖开靛蓝粗布，“那缸贩子要三两银子，她非说缸底有裂，硬压到二两......“
“二婶看走眼了。“姜云霜笑着接过布匹量尺寸，“不是裂，是开窑时的火痕——这种缸最经烧。“她突然转身，“三叔，烦您找人在水缸底下垫鹅卵石，防潮。“
三叔正叼着竹钉钉窗框，含糊应道：“后山溪边多的是，叫伙计......“
“要拳头大的，缝隙填石灰。“姜云霜截住话头，顺手将算盘抛给二婶，“您核核今日采买的账？铜钱串子我让阿福埋在米缸了。“
二婶眼睛倏地发亮。三婶摇头轻笑，腕间银镯撞着灶台叮咚响：“霜儿，这橱柜做多高合适？“
“比您高半掌。“姜云霜比划着，“顶柜装干货，中层搁碗碟，最下面......“她突然顿住，簪尖挑开墙缝，“三婶快看！“
半截生锈的铜钥匙卡在砖缝里，缠着褪色红绳。三叔凑过来吹了声口哨：“定是前东家藏的私房钱！“
姜云霜却盯着钥匙齿纹：“这是城南宋记钱庄的库房钥匙。“她突然转身推开地窖门，“劳烦锦琛哥举灯！“
姜锦琛举着烛台进来时，官靴踩得木梯吱呀响。烛光照亮窖壁某处凹痕，姜云霜将钥匙插进去一转——暗格弹开，滚出三枚布满绿锈的铜钱。
“晦气！“二婶啐道。
姜云霜却摩挲着铜钱上的“永昌“字样：“这是二十年前叛王私铸的钱，咱们这铺子......“她忽然笑出声，“三叔，明日请李掌柜吃酒，就说咱们要报官。“
三婶急得扯她衣袖：“使不得！新铺子沾上官非......“
“使不得才要报。“姜云霜将铜钱抛给姜锦琛，“锦琛哥明日穿官服来，当着街坊面把铜钱交给里长——咱们姜家清清白白，连前朝的脏银都敢揭。“
暮色漫进后厨时，姜云霜倚着新砌的灶台啃炊饼。三婶往水缸注水的叮咚声里，忽然掺进菩萨庙的晚钟。她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想起那日签契时祖母说的话：“灶火旺，家业就旺。“
“霜丫头！“三叔突然从屋顶探出头，“你猜我在梁上摸到什么？“他晃着半截红绸，“米满仓，银满箱——前东家写的祈福带！“
姜云霜接过红绸系在窗棂：“等腊八庙会，咱们在这底下摆试吃摊。“她指尖拂过光滑的切菜案，忽然想起在城门口摆摊时，二婶为省水用雪擦碗冻裂的手。
姜锦琛抱着账本进来，官袍袖口沾着墨迹：“姑母，瓦匠说要添三百文买糯米灰浆......“
“给他。“姜云霜捻熄烛火，“用糯米浆砌的灶台，传三代都不裂。“
月光漫过新铺的砖地时，姜云霜锁上铺门。隔壁胭脂铺的小娘子探头笑问：“姜姑娘，明日还来监工？“
“来。“她将铜钥匙抛起又接住，“等开业时，请姐姐们来试新点心
。“
菩萨庙的灯笼映红半条街，姜云霜踩着月光往姜宅走。身后新铺的楠木招牌尚未挂牌，但她已闻到蒸笼腾起的热气，混着豆沙与糖霜的甜香——那是属于姜家的烟火气。
姜云霜指尖划过新换的樟木窗棂，秋阳透过桑皮纸映在她眉间朱砂痣上，将那道挑剔的目光染成琥珀色。牙人王四跟在后头搓手：“您瞧这榫头，用的可是老船木......“
“船木易蛀，王牙人莫不是把漕帮沉船的烂木头捞来了？“她突然用簪尖挑开窗缝，惊得王四后退半步。三婶周氏噗嗤笑出声，腕间银镯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裴氏绞着帕子轻触墙面：“霜儿，这黄泥掺了糯米浆？摸着倒是温润。“
“娘细看这纹路。“姜云霜引着母亲指尖描过墙缝，“三伏天晒透的稻草，混着三年陈的糯米，防潮又保暖。“她忽然转身，“王牙人，西厢房梁柱的虫蛀......“
“用硫磺熏了三日！“王四急急掏出契书，“按您的吩咐，后院的枯井填了青石，东墙裂缝拿桐油灰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