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无心爱良夜

“我怎么跟他说?”温槊有些迟疑,“说你再也不回安州了?”

“就说……”

那块作为定亲信物的玉佩那日已经掉在了花轿里,退婚的话玉萦也已经说过。

可那简简单单两句话,对裴拓而言委实有些残忍。

于情于理,她都该认真地向他赔罪。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玉萦说完,推门走进雨雾中。

她快步进了正屋,隔着屏风看见元缁正在榻边给赵玄祐捶腿。

趁着他正忙着,玉萦进了旁边的书房,取纸、研墨、提笔。

放下笔之后,想了想,又重新拿出一张纸誊抄起了旁边的诗集。

正在抄诗的时候,元缁端着一碟糕点走过来。

“什么东西?”玉萦不动声色地放下毛笔,好奇地望过去,“闻着好香。”

“刚才厨房送过来的灯影牛肉,说是这边的特产,还热乎着呢,姑娘尝尝。”

“多谢,”玉萦接了碟子,尝了薄薄的一片,果真酥脆香辣,十分好吃,“你也尝尝。”

“外头还有呢,我去照看爷了,不打扰姑娘练字。”

从前玉萦在泓晖堂的时候就日日练字,元缁自然不觉得奇怪。

等着元缁离开,玉萦又抄了两首诗,这才悄悄拿着先前写好的信走出屋去。

回到耳房,温槊还在里头等待。

玉萦把信递到他手上。

“是给裴大人的信吗?”温槊把信收好,抬眼看向玉萦,“我就不用说别的了?”

虽然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但裴拓骑马到河边寻她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

那也是个春日,玉萦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那么无所顾忌地下了船。

她在苏州等他的消息,又带着娘亲和温槊来蜀地寻他,与他定下婚约,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没在一起,但这一切都太美好。

果然美好的东西只会出现在梦里。

梦醒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玉萦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你不用说,他会明白的。”

“那我先走了。”温槊把信妥善地收好,觑着玉萦道。

玉萦点头,叮嘱道:“你行事也当心些。倘若……拿不到解药,就先回来与我商议。”

“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已。”

“那是自然。”无论有多少烦心事,在娘亲和温槊面前,她总是没有任何顾虑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出去给你放风。”

玉萦说着,推门走出耳房,确认周遭无人之后,回过头朝温槊点一下头。

温槊会意,飞快地出了耳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雾中。

这场春雨阻隔了视线,也干扰了声响,以温槊的身手,自是来无影去无踪。

出了县衙,温槊即刻赶往码头,乘船入蜀,两日后便抵达了安州。

裴府下人见是他来了,因着裴拓早前的吩咐,一边派人进去通传,一边直接领着温槊往裴拓的书房走去。

温槊刚一进书房,一袭霁蓝长衫的裴拓便从书案后站了起来,眸中尽是迫切之色。

“见到玉儿了吗?”“找到了。”

“她……没有跟你回来?”

温槊摇了摇头,将从巴东县得知的事简短跟裴拓说了一遍。

“赵玄祐落江后伤得很重,一条腿骨折了,还被礁石划出了很深的伤口,连马车都坐不了。他们会在巴东住一段时间。”

裴拓眸光一动,似有感悟:“玉儿要留在那里照顾他?”

“玉萦不知道他中了软骨散,所以才会把他从船上推到江里,所以她……”温槊看着裴拓的神情,顿了顿才道,“她想请大人把软骨散的解药给我,好给赵玄祐解毒。”

“那她呢?”裴拓可以给赵玄祐解毒,但他只关心玉萦,“给赵玄祐解毒之后,她会回来的,对吗?”

“赵玄祐出事之前,已经把娘送到禹州了,玉萦和我还是会赶往禹州。”

“在那之后呢?”

温槊想了想,觉得自已给不了裴拓任何答案,便从腰间拿出玉萦的书信递给他。

裴拓接过了那折好的书信,虽然只字未看,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书信,未及细看,目光便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此生无缘,愿君另觅良配。”

裴拓攥着那封信,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旁边的书架上。

碰到的几本书哗啦啦落到地上,有一册《玉台新咏》摊开在他身前,恰巧是“从此无心爱良夜”那一页。

“大人。”

屋外的小厮听到声响,忙进屋查看,看到书本掉落,忙上前去拾捡。

“我没事。”裴拓低声道。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温槊扭过头,从他站的位置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两株芭蕉。

芭蕉叶吸饱了雨水,格外翠绿。

裴拓亦抬眼,看到了窗外的芭蕉,唇角浮起一抹惨白的笑意:“她读了李清照的词,便说书房外一定要种芭蕉,这样看书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一抹绿。”

“是她种的?”

裴拓轻轻“嗯”了一声,又喃喃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这词太悲了。

他不该种这芭蕉的。

温槊并不通诗词,但他听得出裴拓的伤心。

纵然他着急拿了解药回去找玉萦,到底还是没有催促,只默默站在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听到裴拓说了声“去把卢杰叫过来”。

没多时卢杰匆匆而来,裴拓道:“把软骨散的解药给宋公子”

卢杰愣了愣,旋即大喜道:“那姓赵的愿意拿解药换人了?”

只是话音一落,他看出裴拓脸上并无喜色,瞥了一眼旁边的温槊,亦是面无表情。

屋子的气氛沉闷得很,不像是有好消息。

他只好默默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出来,等着温槊接过白瓷瓶,才叮嘱道:“每日吃一勺,直接吃也行,和水吃也行,反正把这一瓶吃完就没事了。”

“多谢。”

温槊收好解药,正欲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

迟疑片刻,还是道:“大人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告诉她……”裴拓的声音停顿了许久,低低叹了口气,“不必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