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相见

第二天一早，端宁皇后醒来，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觉，那股缠绕许久的沉疴之感竟然烟消云散，往日一早醒来便觉干痒的喉咙，今日也毫无感觉，全身松泛轻盈得不可思议。

她现出意外之色，微微动了动身子，顿感不对。

怀里不知什么时候依偎着一道单薄的身影，端宁皇后低头一看，霎时愣住了：“这是……”

这是一张陌生的熟睡面孔，她却在看见的一瞬间，心头滋生出无边的爱怜和喜悦。

端宁皇后颤抖着手，轻而柔地贴上时俞的面颊，鼻腔顿时涌上酸胀，她强忍着泪，生怕吵醒睡熟的女儿。

她的女儿回来了，十年未见，端宁皇后本以为今生都无法再见了。

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可偏偏手下温热的脸蛋触感如此真实。

这时，伺候洗漱的宫女悄步进来，看到皇后娘娘已经醒了，怀里还睡着个姑娘，齐齐瞪大双眼，面现惊恐之色。她们明明有认真守夜，怎会有人不知不觉闯入？

未等她们告罪，端宁皇后以眼神制止，抬抬下巴，示意她们都出去。

宫女们相互对视，面有犹豫，到底不敢违令，躬身退下了。

这些动静虽然不大，还是叫时俞醒了过来。

“唔……”

她很久没有单纯地睡一觉了，修士筑基之后，早已无需睡眠给养精神，她每每都是以调息修炼代替了睡眠。

昨晚窝在母亲怀里，像幼时一样，安宁静谧，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且睡得十分香甜，令她有些犯懒，竟打了个哈欠。

然后她抬头，对上了端宁皇后蕴着泪水的眼。

时俞呆愣愣唤道：“母后。”

“诶！”这一声母后听得端宁皇后心里软得厉害，还泛着星星点点的刺痛。

“阿俞回来了……”端宁皇后替她将散落的碎发捋至耳后，“消瘦了许多，身子也单薄了不少。”

时俞眨眨眼，正要说什么，瞥见不远处梳妆铜镜里自己的面容时，愣了愣。

她这张以赤璃花幻化的面孔，用了将近十年，早已经习惯了，差点忘了这不是她的本来面容。

母后却还是认出了她，一点也没怀疑，那般笃定。

时俞坐起身子，指腹在额心轻点，缓缓引出一朵宛若冰晶雕就的赤色花朵，花朵上光芒一现，紧接着她的面容开始发生改变。

端宁皇后看着时俞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女儿。

赤璃花的光芒渐渐消散，时俞的面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原本清丽的五官如同一层薄纱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绝世倾城的容颜。

霜雪为骨，烟霞入鬓，眸底藏了半泓将融未融的碎冰，抬眼时溅起泠泠清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凝聚在她周身。

这是她的本貌。

即便是身为母亲的端宁皇后，在看到这张脸时，都不禁晃了晃神。

她一直都知道女儿生得极美，但十年前女儿刚离家时，连及笄都没来得及，还是个孩子，尚未长开，尤带着几分稚气和天真的憨然。

而如今身量完全长开，稚嫩消退，这种美便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叫人观之望俗、自惭形秽。

端宁皇后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既骄傲又酸涩。

骄傲的是她的女儿如此出众，酸涩的是她错过了这十年间女儿的成长。

“阿俞……”端宁皇后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心中百感交集，有无数的话想说，可凝到嘴边只成了一句，“你长大了。”

时俞见母后眼中含泪，心中一阵酸楚。

她轻轻握住端宁皇后的手，柔声道：“母后，儿臣回来了。对不起，这些年让您担心了。”

端宁皇后摇摇头，伸手抚上时俞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傻孩子，母后怎会怪你，只是心疼你。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独自承受了太多……”

时俞轻轻笑笑，强作欢欣：“母后，我过得好着呢！赚了好多好多灵石——就是他们修行人用的钱，修炼也比其他人快，连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修士，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前辈！”

端宁皇后莞尔：“这么厉害。”

可身为母亲，又怎看不出时俞故意轻松的语气。

她想问问时俞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想知道将她带走的仙尊可有如当初承诺的好好对待她、护着她，是否建立了同门情谊，是否有说得上话的人，有没有受过伤，可曾遇到过困难……可是话临到嘴边，又什么都问不出了。

仙凡有别，自己即便知道，又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呢？做母亲的，最无力便是什么忙也帮不上，问出来也是徒增女儿的烦恼。

端宁皇后心中酸涩难忍。她的女儿，本该是金枝玉叶、享尽荣华，却不得不离家而去，独自承受风雨。

她紧紧握住时俞的手：“阿俞，母后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其他的都不重要。如今你回来了，就只是母后的阿俞、昭国的九公主。”

“你……还会走吗？”问完这一句，端宁皇后似是觉得自己奢望了，又小心翼翼换了种问法，“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时俞眼睫轻颤，沉默了片刻。

她也不想离开，可她还有没做完的事，还有没报完的仇。

这一路紧赶慢赶，仅仅用了十年便得筑基大圆满，距离金丹只一步之遥。

她已用十年时间，走了许许多多修士数百年才能完成的事。

可是……还是慢了。

凡人的寿数太过短暂，这十年弹指一挥间，对于修士漫长的寿数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篇章。可是十年时间，却足以让一个凡人从华发变白头。

她多想陪家人们终老一生，可是仇一日未报，隐患一日不除。

还不够强大，还远远不到有足够底气可以庇护家人的程度。

深吸一口气，望着眸中蕴着忐忑的端宁皇后，时俞勉强笑了笑：“母后，这个月我不走，就留在宫里陪你。”

这个月不走……便是下个月就要走了。

端宁皇后压下心中苦闷与不舍，并没有出言要求她再多留一段时间，只是温柔道：“好，好。”

能得女儿一个月陪伴，已经是她日夜盼来的了。不要贪心，不要难过，好好过好这一个月，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