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朝若酒

117. 农奴

“云舒,我劝你还是不要冒失了。”张佳耐心说道,“还是要与戚县令说说,两个人办事还是顺当些。”


“行。”卫昕点头,“四姐,我一会去陈庄,看看陈理。顺便向他打探一下,甘晔寺的近况。”


“云舒,我让小厨房炖了猪肚鸡汤。”张佳说道,“你带给陈理,人家帮你挡了一箭,我们得表达心意。”


“四姐,他们家什么没有?”卫昕说,“听你的。”


“嗯。”张佳眉开眼笑,“别骑马了,你坐马车去吧。”


丫鬟辰砂给卫昕披上米黄撒花披风,厨房翁厨娘递上猪肚鸡汤,卫昕与辰砂坐着马车去了。


一盏茶功夫,卫昕等人来到陈庄。


谢管家将卫昕等人引入陈理房间。


陈理正在看着话本,卫昕将鸡汤放在桌面上。


陈理听到动静,看见卫昕,说:“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传?”


“见你看书,没敢打扰你。”卫昕眼神妩媚,“在看什么书?”


丫鬟辰砂帮卫昕解开披风。


“《警世通言》[1]。”卫昕凑过去,“看到第几卷?”


“第五卷。”陈理盖上书,看着卫昕。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卫昕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说一个叫作金钟的男子。”


“嗯。”陈理点头。


“他恨天,恨地,恨自家,恨爹娘,也恨皇帝。”卫昕说。


“五恨四愿。”陈理接着说,“邓家铜山,郭家金穴,石崇的聚宝盆,吕纯阳祖师点石为金的手指头。”


“金钟夫妇成婚已久,尚无子嗣。他的妻子单氏在四十岁左右的时候,瞒着他,将钗梳二十余金,递给一个寺庙的老僧。”卫昕眼神流转,“结果单氏果然生下二子,这单氏常常感恩,就要供养老僧。结果金钟是个吝啬鬼,不想将钱给这老僧,夫妻水火不容。”


“你别说,居然弄出杀子的事情。”陈理说,“金钟去王三郎处买四个饼,将砒霜放进饼内,送给老僧。金家的两个小孩去寺庙玩耍,这老僧拿饼款待他们,两个小孩吃了饼,七窍流血。单氏上吊自尽,金员外不到七日,也吓死了。金家的族人将他的家财万贵分了尽。”


“真是讽刺,可见不能害人。”卫昕喝着茶。


“宇文泰父子毒死姨母,害得窦家四分五裂。”陈理正色说道,“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窦家的族人,是新任南疆节度使下的令赐死。”卫昕说,“你父亲为了南疆势力,不也把窦家铲除?”


“母亲疯了。”陈理将信递给卫昕,“父亲说,母亲形状疯癫,不能作一家之母,所以他要另娶新人。”


卫昕看着信,眼神淡漠,说:“正常。”


“云舒,难道这就是成事,就要付出的代价吗?”陈理眼神痛苦,“为什么要如此呢?”


“因为公子是泡在蜜糖罐里的糖人。”卫昕说,“离了蜜糖,糖人雕刻而成。”


“你说得有道理。”陈理说,“窦家始终对不起你,你幸灾乐祸,很正常。”


“个人生死不足道哉。”卫昕直截了当,“百姓安危至关重要。”


“上次那些人,是闻家的人。”陈理说,“甘晔寺招募明妃,想必你看过《南疆明妃图》。”


“灵妙大师打过我的主意。”卫昕正色说道,“在净影寺,这是窦栾与房亿的主意。你在南疆,知道我如何铲除北朔世家。”


“知道。”陈理喝着鸡汤,“我很欣赏你,相貌好,又有能力。”


“云舒,只要你肯摒弃前嫌。”陈理身子微微向前,“与我们合作,你以后想要功名利禄,我们陈家都可以满足你。”


“南疆的农奴怎么办?”卫昕问道,“我与戚代松想废除农奴户籍,将他们统一为居民户籍,取消政教合一。”


“这?”陈理面露疑色。


“如果只是想向百姓敲骨吸髓。”卫昕站起身来,“我们不同道。”


“我可以帮忙。”陈理眼神赤热,“我与父亲说。”


“甘晔寺是个什么地方?”卫昕问。


“达官贵人求神拜佛的地方。”陈理眼神低垂。


“没这么简单吧?”卫昕眼神锐利。


“供达官贵人消遣娱乐的地方。”陈理说。


“嘉志,你愿意帮我吗?”卫昕向前一步,隔着衣服搭着他的肩膀,“只要我们废除政教合一,节度使依然是万人敬仰。这样,很多世家愿意投靠节度使,这宇文泰父子坐镇中央,也无可奈何呀!”


“云舒,父亲只想偏安一隅,安稳度日。”陈理说,“你的理想太过宏远,南疆世家安逸惯了,就算父亲愿意,很多世家不一定愿意。”


“顾家?”卫昕试探问道。


“嗯,不止顾家,闻家,以及叶家。”陈理说,“窦家轰然倒塌,世家对它赶尽杀绝,但为什么还要防范金城呢?中央军就在宇文父子手中。”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些美女,土地,美酒佳肴。”卫昕撇着嘴,“能不能废除政教合一?”


“我与我父亲说说吧。”陈理说。


“罢了罢了。”卫昕摆着手,感到不耐烦,“我想进入甘晔寺,这个忙总能帮吧?”


“嗯。”陈理说,“我到时与你去。”


“等你的身子养些日子,再说。”卫昕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谢叔。”陈理喊道。


谢管家应声而入,说:“少爷,您找我?”


“谢叔,帮忙送送县尉大人。”陈理说道。


谢管家将卫昕送出陈庄。


卫昕与辰砂坐着马车回到佳宅。


九月二十三日,未时。


卫昕与戚代松来到附近一片田庄视察。


卫昕看见一些农奴手脚让铁链锁住,他们低下头,弯着身子,正在田里收缴麦子。


旁边是一些地主拿着鞭子,还有一桶桶血水,还有一个架子,挂着几颗脑袋,以及一些断肢断腿。


卫昕正要冲上去,戚代松拉住她。


“你们是什么人?”地主拧着鞭子,得意洋洋地走过来。


“开化县令戚代松见过闻司马。”戚代松行礼如仪,“闻司马,今日有空来消遣?”


“这帮农奴干活不认真,我休沐过来监督。”闻烁说道。


闻烁是闻辞的小儿子,排行第七。他身材肥胖,挺着将军肚,牙齿黑黄,面露凶相。


“这位是?”闻烁打量着卫昕。


“县尉张依见过闻司马。”卫昕忍着恶心,行礼如仪。


“哦?”闻烁嬉皮笑脸,“你是宇文泰的女人。他玩腻你,将你打发走了?”


卫昕不予理会,说:“这些农奴为什么低着头,弯着腰?”


“他们只要抬头,就是蔑视主人。”闻烁说,“这帮贱奴,要是敢抬头,就是以下犯上,就该断手断脚!”


卫昕紧握拳头。


“下官先行告退。”闻代松拉着卫昕离开。


“妈的!简直是无药可救!”卫昕面色阴沉,上了马车,“官府为什么不制止?这是属于杀人!”


“熙宁二年以前,这江州刺史卫炎,曾经命令禁止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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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打骂杀害农奴。”卫昕说道,“将这条搬出来,起码这些地主不敢作威作福?”


“云舒,卫炎死了,这条规定已经废除了。”戚代松双手抱着头,“况且,这条规定是江州才能施行。我们敦州,无权施行!”


“不行!这样下去,农奴日日做牛做马,迟早得累死!”卫昕说,“不累死,这样都得被打死!”


“你想到什么法子?”戚代送问。


“一定要谈,我们是地方政府,与他们这帮地主谈谈。”卫昕说,“废除农奴制度,要是他们违背,就派兵杀了他们!”


“哪有兵?”戚代松不以为然,“南疆节度使有二十万的兵,衙役不过就上百人而已。”


“先礼后兵。”卫昕说,“不要急。我就去农奴区视察几个月,深入基层,查看农奴情况。”


“嗯。”戚代松点头,“我与你去。”


宇文泰与梁怡的婚事将近。


大周婚嫁礼仪讲究三书六礼。


三书指的是订婚书、还礼书、聘礼书。六礼指的是纳采、闻名、纳吉、请期、纳彩、迎亲。[2]


九月二十六日。


金城,勋国公府。


舒琳正在检查礼单,说:“我们家的聘礼丰厚,绝对不会怠慢梁家。”


“嗯。”宇文沪说,“逾明娶她,不作妻妾之分。”


“这?”舒琳说,“梁夫人?”


“嗯。”宇文沪眼神冰冷,“梁怡应该知足。她杀了人,不是我们宇文家族包庇于她,她安能有今日?”


“张依已经前往南疆敦州。”宇文沪继续说道,“若不是梁家施压,这张依去不了敦州。逾明已经很受委屈了。”


“是。”舒琳点头。


申时。


敦州,开化县。


卫昕与戚代松到处巡逻。


两人走入荒芜之地,杂草混杂,卫昕看见几只牦牛,正在吃着饲料。旁边蹲着的是饥饿的小孩,一边喂一边哭。


“你叫什么名字?”卫昕试探性问。


小孩看见卫昕两人,嘴唇紧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然后就不停地磕头。


“别这样。”卫昕走过去搀扶道,“不用跪我。”


卫昕观察四周,只有这个小孩。


“我是开化县县尉张依。”卫昕指着腰牌,“我们有事需要你帮忙,能过来吗?”


小孩跟着卫昕过来。


三人躲在牛棚里。


卫昕连续几日,都要想寻找农奴,彻底了解他们的悲苦生活。但是,有些农奴总是立即关闭大门,要不就不作理会,卫昕查访几处,只有这个小孩愿意跟她过来。


牛棚里有粪便,有污水,还有一些杂草。


“你叫什么名字?”卫昕问道。


“格桑。”小孩说。


“格桑是好运的意思。”戚代松说。


“你们为什么住在牛棚里?”卫昕问道,“你们之前不是有房子的吗?”


“地主收了。”格桑说。


“你认识白玛吗?”卫昕问,“多杰的女儿。”


卫昕拿出画像,递给格桑。


卫昕看着格桑有想撕毁画像的迹象,赶忙夺回。


“你认识?”卫昕问。


“不认识。”格桑说。


“那你何必撕毁呢?”戚代松问。


“你们都是坏人。”格桑眼神充满仇恨。


“你们要害白玛。”格桑流着眼泪,手指指缝藏着污垢,“都是坏人。”


“我是来帮助你们。”卫昕说,“白玛在哪?我得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