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愿4

桃清有心推拒，但在对方温和的，并不咄咄逼人，却让人无法抗拒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嘴里吐出一长串药材名和相应的份量。

李莲花听完她的话，再拿纸笔记下，却也分毫不差。

在出门去抓药之前，他还抱了一床略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的被子上来。李莲花将被子给她盖上，温声解释道：“这个冬天我新添置了一床被子，旧的没有扔掉……只是放在柜子里没有晒太阳……姑娘将就着用吧。”

桃清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李莲花，她除了露在外面的头，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她既未说出口，对方既没有触碰到她，怎么知道她很冷？

但李莲花却没有解释，而是转身下楼出门抓药去了。

桃清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系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论那个世界都一样。

她一个在他人眼中离死不远的人，能让她多活两日已经算得上是个大善人了，但李莲花为了让她多活两天，打破了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那点本来准备用到死的存银都浪费在她身上了。

系统没有吭声，它知道自家宿主只是想要倾诉一下，而不是真的想要跟它说话。

二楼寂静一片，桃清有些累了，便闭上眼睛陷入浅眠，直到许久以后，李莲花端着熬好的药，把她叫醒。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如今的桃清已经破罐子破摔，暂时忘记了什么叫客气。

端过来的药她喝了，喝完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直把对方看的毛骨悚然，李莲花无奈道：“桃姑娘，何意？”

桃清眨巴眨巴眼睛，有几分不好意思道：“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出门的，我只是……”

李莲花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桃姑娘是病人，应该多吃点肉……补补身子……”

桃清连连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那晚上……我能……”

李莲花歉然地看着他：“姑娘作为一个大夫，理应知晓……重病之人要吃些清淡点的食物……”

只是清淡一些，不是只能喝粥啊，桃清有些抓狂，她委婉道，“李先生，那个……白粥，过于清淡了一些。”

李莲花长久地凝视着她，在桃清差点挂不住脸上笑容的时候，才收起逗弄的心思，微微一笑：“晚上，我炒个鸡蛋。”

桃清顿时笑了，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睡觉。

李莲花看着她闭上眼睛后显得格外天真秀气的脸，心中微微一哂，嗯，虽有些娇气，但也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

桃清喝了药，睡了一觉，又发了一身汗，虽然烧还没有退，但人清醒了很多，她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二楼喃喃道：“我想喝水……我想沐浴……”

李莲花在楼下听到了她的声音，只能给她倒了一杯水，另外又打了一盆热水上去，体贴道：“桃姑娘，你出了一身汗，先将就一下吧，等你好了怎么样都行……”

桃清眼泪汪汪：“李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感觉浑身无力，刚才好像看见了我师父，他说要来接我……”

李莲花惭愧道：“啊……这个，我并不通医术，…姑娘自己是大夫，应该比我更清楚……”

桃清虽然脸色通红，说话带着鼻音，但李莲花觉得就凭她如今这样顽强地想要说话的劲头，她就轻易死不了。

桃清看着他许久，突然认真道：“若是我有一天死了，还请先生将我的尸体烧成灰，撒在山坡上或者撒在大海里都行。”

李莲花啊了一声，安慰她道：“姑娘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你只是感染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桃清却叹息一声，继续道：“我被人埋过一次，不太喜欢躺在棺材里的感觉，下面太安静了，我总觉得会有虫子咬我……所以，我若是死了，还是想要化成灰，这样虫子就咬不到我了……我也不想未来变成一个破破烂烂的我……”

李莲花神色歉然道：“我应该早点将姑娘带出来。”自从成为李莲花之后，出风头的事情他从来不做，他习惯了在人后行事，所以才会等到半夜三更才去挖坟。

虽然新娘是活着被放入棺中的，但在那之前是会给她喝下令人昏睡的药的，但既然临时换了人，大约桃清是不曾用过的。

她虽然昏睡，意识却是清醒的，他都不能想象，被活埋的时候，她该是多么绝望。正是这份愧疚，让李莲花对她多了一分忍耐与纵容。

桃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与先生何干？先生武功不高，又是孤身一人，对上他们一大帮子不讲道理的人，难免吃亏……”

李莲花的神色更惭愧了，“其实……我武功还行……而且，可以叫其他人一起……”说到底就是他怕麻烦，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省力的方式。

桃清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不关先生的事，是我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杀神，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遇到了不将人命当回事的恶俗。”

巴掌大的小脸露在被子外面，一点血色也没有，还眼泪汪汪的，瞧着当真是格外可怜。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桃姑娘，相信我，你会没事的。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了。”

桃清啊了一声，不解道：“李先生……”

李莲花给她垫在额头的毛巾换了一条，温声道：“别说话，养足精神，你很快就会好的。”

桃清乖乖地哦了一声。然后睁着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敢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李莲花那并不严厉的目光，她心中居然莫名有点怂。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桃清这一病，又是几日才重新下了床。她看着李莲花给她拿过来的碎花蓝底的小棉袄，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她看着李莲花，期望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李先生，这是给我的吗？”咦，真的好土。

李莲花忍着笑意，咳嗽一声道，“今年冬日比往日里要冷上许多，成衣店里的袄都卖完了，这是剩的最后一件，姑娘穿着吧……真的挺冷的……”

屏山镇还是太小了，总共也没多少人家，能有成衣店已经很不错了。唉，李莲花叹气，他一个大龄的未婚男人，谁能想到，居然已经体验上了养女儿的苦恼。桃清不想穿，但在李莲花不赞同的，病刚好怎么能任性的眼神中，一咬牙，就穿了上去。

她透过铜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其实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毕竟是年轻的姑娘家，底子好，穿着乞丐的衣服也是鹤立鸡群。

她将脑后的头发都拢在一起，编了一条长辫垂在胸前。整个人一下子就从病美人变成了乡野村姑。

李莲花在楼下看到换上棉袄的她，还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不错，好看。”

桃清呵呵一笑，言不由衷道：“先生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李莲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缓缓道：“今天你风寒好了，外面天气也不错，不如我们出去吃饭？”风寒易好，重伤难愈，他们两个如今倒是真的同病相怜了。

桃清眼睛一亮，“先生请我吃饭吗？”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自然是李莲花付钱。

李莲花点头，“先说好，酒楼客栈的大餐没有，路边的小摊随意。”

桃清高兴的神色不减，“哪里都好，先生做主就行。”她已经在楼里待了好多天，唯一一次走出门，就病倒了，如今终于可以出去喘口气，挺好。她不挑剔食物，真的，只要不是李莲花亲手熬的白粥就行。

自从鹤行镖局四五十号人恭恭敬敬将李莲花请走后，李莲花消失一段时间再回来，他赫然成为了这小小的屏山镇一号了不得的人物。

哪怕他依旧穿着那一身打着许多补丁的灰衣，瞧着穷困潦倒，生活也没有得到丝毫改善，但屏山镇上却也没有哪一个敢小瞧了他。

一路上遇到各种打量的眼神，桃清神色乖巧，低头不做理会，李莲花温和地向跟他搭话的婶子解释道，“啊，是远方堂哥同村表妹娘家哥哥邻居家的妹妹，对，路过这里，在我这里歇一歇……没什么大病，就是体弱……”

桃清在一旁频频点头，表示他说的对，他说的都对，她跟李莲花是远房亲戚。

“……桃花村的人，位于桃水河畔，村子东头有一棵百年的桃树而得名，那树每年花开得可漂亮了，结的桃子也好吃……就是山里头的一个小村子，没听说过是对的……”

桃清保持微笑。对没错，她就是桃花村的人，隔壁是莲花村。

他们一个说，一个配合，有问必答，毫无遮掩，让一干想要看热闹的人讪讪而归。

桃清虽然低着头，却将路人各种神色看在眼中，眼中笑意弥漫。李莲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十分有趣。那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很是让人信服，若不是说的是她本人，她都要信了。

桃清好像突然懂了今日李莲花为什么带她出门了。人类的好奇心很重，对于奇怪的小楼和小楼里的人，他们自然十分关注。

大概在李莲花请人帮忙的时候，关于她的流言就传得到处都是了。不是她自夸，她的容貌还是可以的，而且流言嘛，传着传着，说不定她就成了病若西子的传奇人物。那样，说不定半夜上门的恶客都会有。

她一旦露了面，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既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也没有华美的衣服首饰，她就是一个略微清秀的小姑娘，跟镇上的姑娘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桃清明白了这个道理，便跟李莲花打了配合，主动收敛自身的气势，伸手在额头上一抹，头上的碎发落下，半遮眼睛，低着头走路的模样像极了路人甲。

李莲花认认真真跟其他人解释，眼神注视着跟他搭话的人，态度十分诚恳，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她的反应，眼中的笑意便多了几分。

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若是他们两个武功都是全盛时期，自然什么都不怕，但如今两个有武功不能轻易动用的病秧子，还是低调点更妙啊。

李莲花熟门熟路地走到他常去的那家面馆，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他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扬声要了两碗阳春面，一碟豆干和一碟卤肉。

桃清看着听到他点菜，真心想说一句，破费了，居然还有肉。只是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回去。菜是李莲花点的，买单的也是他，她作为一个只会花钱的累赘，还是不发表意见为妙。

“面来了。”店家将他们点的阳春面和卤肉豆干一一摆放在桌上。

桃清挑起一根面条，吃得极为秀气。阳春面虽然简单，但味道意外还不错，很有嚼劲。她倒是将一碗面条吃完了，至于其他的菜，她只各自动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就没有动了。

病中的人就是这样，心里想着什么都要吃，但吃在嘴里却没什么滋味，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吃完了东西就盯着李莲花看，看他慢条斯理地吃饭也是一种享受。他吃饭的动作缓慢而又细致，仿佛每一根面条、每一丝菜肉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宝一般。他细细品味着嘴里的味道，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满足之色。

不是因为吃的什么好东西，而是吃饭这个过程就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愉悦。他显得格外放松，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他在用心感受这平凡一餐所带来的美好滋味。

看着他如此悠然自得地享用食物，桃清也不禁被感染。她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明明只是路边小摊上售卖的家常小菜，味道也是寻常不过，但李莲花对待这些菜色的态度，让人产生了一种宛如品尝山珍海味般的错觉。

或许对于他来说，真正重要的并非食物本身是否名贵，而是那份对待生活的从容态度吧。他这样对待食物的态度会让每一个厨师都很愉悦的。

“李先生，我呢，做饭的手艺尚可，不如晚上就由我给先生做一顿饭，先生若是喜欢，我也能略略报答先生的收留之情，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按照先生的要求改进，如何？”

李莲花一怔，放下手中的筷子，摇头不赞同道：“那如何使得？姑娘还有伤在身，怎么能让姑娘动手呢？不如等姑娘痊愈之后，再言其他？”

桃清垂眸，语气有些萧瑟道：“我这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好了，说不定哪天就……先生还是让我做点什么事情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李莲花道：“啊，那个，不至于……有句话说，天无绝人之路……”

桃清下意识接了一句，“可绝起来真没路……”话音一落，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快了，对着李莲花尴尬一笑。

李莲花嘴角动了动，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半晌后，他才叹息一声，缓缓道，“姑娘若是喜欢做，便去做吧，可千万莫要勉强自己。”

莲花楼里有锅，但是没有灶台，他之前外面门口搭的临时灶台早就被积雪覆盖了。他又怕冷，这几日都用楼里的小炉子凑合着用了，看来有必要清理一下外面的灶台了。

桃清欢喜地应了一声，“李先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李莲花不置可否。食物嘛，能裹腹的都是好食物，哪怕剩菜剩饭他也照样能吃得香甜。只是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中不由多了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