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仇人相见
攻城之法,若不依赖大型攻具,便只能用蚁附之法,消耗大量人命来克城。因此攻城一方,往往会强征大量百姓作为炮灰。
在鲁南山地,既没有足够的人口可以征募,山城的高度和坡度也使得攻城武器难于施展。
但这些实在难不倒焰帅甄燃玉。
甄燃玉攻城的手段虽比不上她公认攻守战具之法天下第一的师弟齐克让,却似差不了多少。
面对群山当中的一座座坚城要隘,甄燃玉募军中壮勇之士,激以重赏,而后令勇士身不着甲,戴三层兜鍪,周缀长檐。兜鍪之间,还有用于缓冲的丝绸软垫。
而后令士卒或登云梯,或缚槊为梯,由战友推上城头。
由于城上箭矢落石金汁之属,皆是盖顶而下,三层头盔足能抵御,使得勇士们极少遭到损伤。不着铠甲,又使得战士们相对轻便灵活。
而一旦站上城头,这些选锋之士身不披甲,亦凭借强悍的战力,在城上杀出一道道切口。随着越来越多战士成功立足,城池便在山呼海啸的呐喊中轰然沦陷。
善用行军阵势,更使得焰帅军即使在群山之中,仍有相当可观的推进速度,能对草军占领的关隘发起飞火流星一般的闪击。
“奇怪了,草贼哪来那么多骑兵”
说话的是“焚天五剑”中排行居末的薄黜龙,出身九原薄氏。
白盔白甲的骑将持槊前荡,将一名草军骑士刺于马下,马槊一尺长的锋刃前挥,竟将马首也给斩了下来:“不奇怪,青齐之地多响马。王仙芝授首之后,这些江湖草寇想给王仙芝报仇,自然纷纷投入黄巨天麾下。”
此人身形峭拔,脸孔窄长,眉弓高隆,鹰鼻突出,潇洒沉稳当中又有一股深刻的冷冽。
正是明教四大教王之一,“鬼王”明世隐,堪与泰宁军故节度副使寇谦之媲美的顶级骑将。
“不出焰帅所料,咱们攻城拔寨的时候,便会有一帮子城狐社鼠尾缀在后,图谋不轨。”薄黜龙笑道:“有明将军作为咱们的合后,黄贼纵有千般诡计,也甭想得逞,咱们这几日间,就能取下他的脑袋!”
明世隐不答,只用冷峻的目光扫射着驮在从马身上的马铠。
山地作战不比平野之上,纵有高头大马,也须将马铠卸下,以节省马力。但若面对大敌,仍需迅速给战马披上马铠,全装应敌。
他不久前刚从徐州城下过来。
由于去年才被雪帅齐克让强行开启过一次府库,这次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坚决不放焰帅所部入城休整,只是送出牛酒劳军。甄燃玉急于和黄巢决战,也不计较,令士卒享用酒馔之后,继续北进。
但徐州这座城池确实勾起了明世隐许多旧日回忆。
他曾在这里带兵杀死了过去好兄弟的妻子,那位好兄弟,似乎也死于乱军之中。
但当山风呼啸而过,将久违的血腥味吹进明世隐鼻腔的时候,他仍感觉到一股命运的气息。
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葛简他们几个还活着。
如果问他对当年的抉择是否悔恨,明世隐的回答一定是不悔。
他绝不甘心跟着庞勋一起玉石俱焚。
但这十年来,他确实很寂寞。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忽地自山壑中传来。
声音令明世隐感觉到一阵熟悉。
他沉寂多年的心湖,顿时翻过一阵骇浪。
明世隐目光湛湛,逼视向打马而来的故人:“葛兄……不,翼王,久违了!”
葛简手持一杆紫芒烁烁如电的画戟,仰天大笑:“你倒知道老子还没死!”
“当年徐州的事情,我实在相当抱歉。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尊夫人之死,绝非我所愿。”
两人反目成仇,明世隐也再不好以兄弟相称。
“但我始终还记得自己是圣教的鬼王!”明世隐忽道:“这些年来,我教信仰不再被那样排斥,朝廷默许我教信众在中原一些城市建立坊市,这些事你应当知道。”
葛简冷声道:“明世隐,你莫非说这些都是你这个叛徒的功劳”
“我教不需要什么教主。只要没有教主,明教与佛、道两家,本也无多少差别。”
“但太平道张角、天师道孙恩之流,如若成事,其害更胜暴君百倍!翼王应当也听庞勋教主说起过,我教在西方被大食国镇压屠戮之事。”
“大食国首领,名为海里凡,既掌民政,又掌教权,世袭罔替,穷奢极欲,有胜桀纣。百姓被其鱼肉荼毒,惨不忍言,无可诉说。”
“我教教义,是为百姓点起一盏明灯,却不是篡取天日之功。庞教主昔年的行事,本来就大大地错了。”
葛简只是默默听着明世隐言语,等他说完,才仰天大笑。
“明世隐,你说得真是义正词严,老子差点就信了!”
葛简声音陡转沉寂,似乎回忆起来了往事:“老子并不在乎什么明教教义,只想和兄弟,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
“老子知道,庞教主因你而死,而我爱妻也是死在你手里。你若只想保住一条狗命,要么逃跑要么降敌,老子顶多说你没甚义气。”
“可你卖命为朝廷做事,长驱攻下徐州,屠戮自家弟兄,就为了混成这副磕碜模样,带着区区百员骑兵老子入教之前,部曲已经是你十倍!”
此言一出,葛简身后的草军骑士,无不听得哈哈大笑。
明世隐却全无怒色:“我与庞教主道不同,亦非一两日之事。你该知道,起兵一事,我起初就多有谏言……”
“那你就不该贪恋四大教王的位置,该麻利地如同屎壳郎推着的粪球一样滚蛋!”葛简怒吼一声,骤马扬戟,如同一道旋风,由坡道疾驰而上,马蹄所踏,风行草偃。
“明世隐,老子今日必杀汝!”
明世隐身边的具装骑士,已纷纷披挂马铠,向着葛简围杀而来。
但葛简长戟,紫电闪烁,竟化出漫天残影,东西南北,忽焉如神,全然不可捉摸,顷刻刺中三名甲骑咽喉,戟锋贯穿护颈顿项,鲜血喷薄,坠鞍而亡。
“这就是你精心训练的甲骑也不过如此!”
葛简划然长啸,戟锋染血,战袍随风猎猎飞扬,似有天神之威。
他隐忍十年,就为了今日的博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