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 风轻云淡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石原熏虽然拒绝开口,但能吃能喝。
在吃喝方面,方如今也并未亏待他,四菜一汤,而且还有荤菜。
一夜过去,石原熏的气色反倒是好了不少。
身上的伤口也及时得到了处理,并没有继续恶化。
看守的行动队员甚至还允许他睡了三个多小时。
这一觉石原熏睡得很踏实,自从从南京乘船离开之后,一路上颠沛流离,他又带着伤,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原本想着到了上海可以好好休息、治疗,没想到睡得最舒服的一觉竟然是在特务处的审讯室里。
作为资深高级特工,他很清楚,方如今之所以并未对他采取任何措施,主要是因为他们对审讯方案心里没底。
这种级别的特工,如果最后拿不到口供,是非常失败的。
一开始,石原熏确实有随时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想法,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一旦他死了,虽然追查特高课的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会令方如今等人感到沮丧,但不足以产生反制。
反正已经沦为阶下囚了,不如最后发挥一点作用,能够误导甚至反制这些中国人也是极好的。
所以,对于端上来的食物,石原熏毫不客气吃光,养足了精力好跟中国人继续斗争。
石原熏突然用指节敲了敲铁椅扶手,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他斜眼瞥向那个瘦小的看守:“喂,你们的人到底在磨蹭什么?”
审讯室里异常安静,只剩下通风扇转动的嗡嗡声。
平时,审讯室里一共有三个行动人员看守他,最多允许其中一个出去临时处理事务。
任何时候,至少有2名看守在石原熏的身边。
经过石原熏的观察,这三名看守当中,以小个子看守为尊。
原因很简单,每当石原熏提出要求的时候,另外两名看守都会将目光投向他。
“不会是想不出怎么对付我的方法吧?”原熏慢悠悠地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们。”
小个子看守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石原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突然,他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小兄弟,让我见见方长官吧,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他故意让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耍什么花样?”
小个子看守依旧板着脸,但石原熏注意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别这么严肃嘛。”石原熏压低声音,“你也不想一直就这么耗下去吧,看你的年纪应该成家了吧?十几天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可不行!”
小个子看守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让石原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靠回椅背,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你看,说句话又不费什么事。”
石原熏眯起眼睛,继续说道:“看来你们收到了死命令。不准跟我说话。”
他故意放慢语速,观察着小个子看守的反应,“不说话也没关系,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这些看守被严令禁止和石原熏说话,如果石原熏有什么要求,他们需要立即向上反映,但不得私自交谈。
只是石原熏方如今特意交代,石原熏如果说要见他,就装作没有听见,晾着他。
“有意思。”石原熏突然笑了,“你们方长官现在一定很头疼吧?”
他又故意提高音量,“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耽误了重要的事情,你说最后会不会被追究责任呢?”
小个子看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石原熏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补了一句:“告诉他,过时不候哦。”
铁门重重关上时,石原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镣铐,轻轻哼起了小曲。
小个子看守快步去找戴雷平,将石原熏的异常表现详细汇报。
戴雷平听完立即去找方如今,却见对方正在悠闲地品茶。
“组长,石原熏他——”
“心理战而已。”方如今轻轻吹开茶叶,“这老鬼子想反客为主,打乱我们的审讯节奏。”
戴雷平眉头紧锁:“可他透露出要开口的意思......”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方如今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他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告诉兄弟们,继续保持沉默,一个字都不许回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该着急的是他,不是我们。”
虽然审讯是有实效性的,但并不是出手越早就越好,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要击中要害!
“石原熏越是着急,说明他背后的破绽越大。”
戴雷平恍然大悟:“组长的意思是......”
“他在等我们自乱阵脚。”方如今冷笑一声,“可我们偏偏要让他等,等到他坐不住的时候——”
他做了个收网的手势,“自然会有人比他更着急。”
审讯室内,石原熏的耳朵微微一动,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他听得出,走廊上传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得很稳,却略显拖沓,绝不是方如今那种利落的脚步声。
他调整了下坐姿,镣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看来方如今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石原熏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闪过的一丝焦躁。
这场心理博弈,似乎比他预计的难度要更大一些。
当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小个子守卫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仿佛刚才的失望从未存在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们方长官呢?”
小个子看守没说话,示意其他两个兄弟暂时出去一下。
这个操作不仅令两名看守感到意外,便是石原熏也没有想到。
石原熏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盯着小个子看守慢条斯理地锁上审讯室的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有意思。”石原熏突然笑了,镣铐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哗啦作响,“看来你们方长官终于想通了?”
小个子看守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却没有递给石原熏的意思。
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或者...”石原熏眯起眼睛,“是出了什么他不得不让你单独来见我的变故?”
小个子看守将烟吐在石原熏的脸上,石原熏皱眉,他也喜欢抽烟,但绝不是这种吸二手烟的抽法。
他微微偏头避开扑面而来的烟雾,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小个子看守呵呵一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既然得到了方如今的明确指示,不用承担责任,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可以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石原熏变得更加的焦躁不安。
石原熏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嘴角重新挂上那抹从容的笑意。
他故意让手铐发出轻响,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
“小兄弟,”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你们方长官最近是不是很忙?”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舒缓得像在打拍子。
小个子看守依旧沉默,但石原熏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在他敲击的手指上多停留了一秒。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再完美的伪装,也总会露出破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看来方如今的日子未必有自己好过。
石原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天气真是闷得慌,看来要下雨了。”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斑驳的水渍,“审讯室的屋顶该修修了,到了冬天下雨漏水可不是好事。不仅犯人遭罪,你们这些人也会受影响。”
他故意让手铐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打着节拍:“说起来,你们食堂今天的红烧肉做得不错,我到现在都在回味那个味道。”
小个子看守依旧面无表情。
石原熏微微前倾身子,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其实你们查一查北平钟表同业公会的档案就能证实我的身份。民国十六年我在东交民巷开店时,还在公会有登记。”
他注意到小个子看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继续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换作是我,也会对每个可疑人物严加盘查。毕竟......”
故意拖长声调,“现在是非常时期嘛。”
小个子看守暗想,这个人犯果然不好对付。
以往被带进审讯室的,要么一言不发咬牙挺过酷刑,要么就是进来之后腿都软了,什么都交代。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似随意闲谈,每句话却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刀子,专往人最在意的缝隙里扎。
他第一次遇到把审讯室当茶馆的主儿。
“听说你们方长官还不是处本部的,对吧?”
“但即便如此,年纪轻轻就在临城当上组长,不简单啊。”他的目光透过镜片,像探针般观察着小个子看守的每个微表情。
“我猜他应该很得戴老板器重。”石原熏继续试探,“毕竟能在这个年纪就当上行动组长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小个子看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盯着石原熏镜片后那双含笑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矛盾——
既然人犯不承认他的特高课特工身份,为什么对方长官的情况如此的了如指掌呢?
而且,还特意提到这些事情,当真是匪夷所思。
石原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用闲聊般的语气继续道:“戴老板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方组长这样的青年才俊,想必很合他的胃口。”
“年轻人上位太快,总归会碍着某些人的路。”
审讯室的灯光在石原熏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办公室政治。
“资历老的人最忌讳什么?”石原熏自问自答,“就是被年轻人抢了风头啊。”
石原熏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压得极低:“小兄弟,你在特务处也有些年头了吧?现在每天被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心里...不憋屈么?”
“我像你这个年纪时,最烦的就是那些仗着背景的公子哥。那个方组长,应该不仅仅是能力出众那么简单的吧。我想,一定有咱们看不到的地方。”
小个子看守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石原熏满意地靠回椅背——他终于戳中了对方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刺。
这一切,得益于之前他对特务处的组织和人员结构做过详细的了解。
特务处的行动科向来等级森严。
像小个子看守这样的基层人员,大多是从部队抽调来的老兵,挂着个“特务处”的名头,干的却是最苦最险的差事。
他们既没有正规军校生的晋升渠道,也缺乏帮派背景的照应,只能靠一次次玩命的任务挣点微薄的功绩。
石原熏太清楚这些人的处境——每月领的饷银刚够糊口,出外勤时永远冲在最前面。
运气好的挨颗枪子儿落下残疾,运气差的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而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长官们,只需要在阵亡通知书上签个名,就能继续享用他们的咖啡和雪茄。
他继续观察着小个子看守的反应,故意叹了口气:“虽然我是个商人,但也见得不少了。在你们这样的机关里啊,资历最不值钱。像你这样的人,苦熬了这么多年,结果呢?升迁的机会全被那些有关系的小年轻抢走了。”
“你们方长官这么年轻就上位,背后没点门路谁信呢?说不定啊……”故意拖长声调,“你们抓错了我,我可以不计较,但我在南京也是认识不少人的,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万一哪天让他们知道了,我还有游历特务处审讯室这么一出,你说他们会不会来兴师问罪?”
审讯室的灯泡突然闪烁了一下,在两人之间投下诡谲的阴影。
石原熏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暗处自己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