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喜气

“升任温广山为车间副主任,兼任机制饼干班班长……”

看到糕点车间的人员调动,人事科有科员不解,“升任就升任,这同时兼着个班长是什么意思?”

和他办公桌紧挨着的另一个科员也不太明白,“这个温广山不是有心脏病,身体不好吗?平时车间的事他都不太管,怎么现在又要当副主任,又要当班长?”

厂里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兼职的情况,但那是实在找不出人了,而且较高的职位前都会有个“代”字。

等有了合适的人接手那个较低的职位,前面那个“代”字也就可以去掉了。

可糕点车间现在并不缺人,温广山还抓着班长的位置不放,就让人费解了。尤其以他的身体和向来与世无争的心态,怎么看都不像会抓着这点权利不放的人。

方科长听着他们讨论,倒很淡定,“这还不简单,他那个班长是帮别人占的。”

“帮别人占的?”两名科员一怔。

方科长放下报纸,悠悠然看着墙上那幅挂了有一年的字,怎么看怎么满意,“要是你们想提拔一个人,但这个人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不够,你们会怎么办?是随便提一个人上来,把他的陆堵死了,还是放个注定要走的人在那,先帮他占着?”

“那肯定是先帮他占着,等他年龄和资历都够了再说。”

随便提一个人下来,到时候还能再把人撸下去吗?人家又没犯错。

“所以啊,温广山就是个占位置的,只是不知道要占多长时间。”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能说得通。两名科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那他这是给谁占的?”

方科长推推眼镜,笑着望他,“你说呢?”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给夏芍留着的。”

糕点车间也有那脑子活的,通知一下来,立马就看明白了,“估计车间想让夏芍当这个班长,怕厂里不同意,或者是厂里已经不同意了,才想了这么个招。”

“老罗这也偏心得太明显了,她才多大?”

“谁让人家有本事,又有绝活,又能研究配方。”

“也是。我听说那什么宫廷酥就是她和老罗研究出来的。”

“那也不能这样吧?为了给她占位置,别人就都不能升了?这得等她几年?”

一时间之前各显神通那些人全消停了,尤其是高玉莲,再没去给老罗收拾过办公室。

夏芍见了,不禁在心里摇头。

这个高玉莲,还是太急切了,一旦没如自己的意立马就放弃。

这次当班长没轮到她,下次呢?车间就没人退休了吗?没有其他机会了吗?

她要是能坚持做下去,做个一年半载,老罗和车主任会一点都不念她的好?

反而是她这一撤,又势利又短视,之前做那些全都白做了,还可能会让人反感,从此什么机会都不给她。可见有些人一直升不上去是有原因的,也不

单纯是能力问题。

夏芍没去管外面那些议论,高玉莲不去,她就接着去帮老罗收拾办公室。

其实老罗那也没多少活,她倒更像是去和老罗聊天的。老罗这个人干了一辈子糕点,有很多经验是光看配方看不出来的,耳濡目染,她能学到不少东西。

夏芍一切如常,既没有露出得意,也没因为车间这份未明说的栽培而变得格外殷勤。

新上任的温副主任看了笑道:“小丫头心性不错。”

“是啊。”老罗眼神一暗,“有些时候还是得看心性,心性不好,再有天赋也走不远。”

然而心性很好的夏芍现在只想踹死何二立,立刻,马上!

陈寄北说他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他还真对人有意思。本来就有心学木匠活,现在学得更努力了,上班也勤快多了,生怕被扣了工资扣了零花钱。

以至于何婶儿偷偷来找她和陈寄北,问他们何二立是不是又开始赌/钱了。

“以前还抽烟,现在连烟都不抽了,你说他把那抽烟的钱花哪去了?”十分忧心。

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夏芍也没法说什么,只能问何婶儿:“您看他有那个时间吗?”

何婶儿一想也是,谁家打牌不是一下午一晚上的。就何二立那点时间,跟胡同口老大爷下象棋人家都嫌弃他下两局就走,哪会有人带他玩,放心地离开了。

结果何婶儿是走了,陈寄北却看着她淡淡一挑眸,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藏东西的箱子上。

夏芍算是发现了,这男人看着冷淡,其实小心思多着呢,尤其是开荤后。也不知道当初谁撩一下就耳根泛红,还她的羞涩大学生,还她的纯情小处男!

夏芍假装自己没看见。

反正现在只是猜测,没亲眼见到何二立那不值钱的样儿,她就不算输。

然而何二立接下来的表现却有些出人意料,直到那小姑娘脚好了,重新回去蹲小市场,他都没再去给人献殷勤。每天老老实实上班,勤勤恳恳给马四全打下手。

其实马四全一开始并不想要他,酿造车间谁不知道何二立上班就是混日子,根本不好好干。

但他基础确实比别人好,死皮赖脸愣是留下了,试用期三个月,一旦干不好立即滚蛋。

“你是不是弄错了,他根本就没那意思?”夏芍实在有些拿不准。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也没再提打赌的事。没过几天,两人却在小市场碰到了何二立。

他也不是要买东西,就站在市场外往里看一眼。没看到人,就带着点失望走了;看到人那眼睛便会亮起来,可也只是看着,一句话都不上前跟人家说。

夏芍假装成偶遇,上去和他打了个招呼,“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啥,就上班呗。”何二立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眼睛立马四处瞟起来。

夏芍就假装不经意问起他:“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何婶儿没张罗给你找对象?”

以前说起这种话题

,何二立要么直说自己不着急,要么插科打诨岔过去,这次却低着脑袋笑了下,“我这要啥没啥的,学个徒都没人愿意要,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夏芍没再问,回去的路上却和陈寄北说:“二立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是怂,看着就没出息,但多少有了点责任感,知道自己混不好是在耽误人家姑娘。

这要是换个没责任心的,既然喜欢,那就得弄到手。管她跟了自己以后会不会吃苦,管他自己天天献殷勤,人家姑娘会不会觉得烦,会不会被影响名声。

陈寄北“嗯”了声,“他以前太安逸了。”

上面有父母,前面有大哥,大概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该撑起一个家。

“也好,至少何叔何婶儿能放心了。”夏芍说。

何叔何婶儿未必奢望过何二立有出息,但他能自己立起来,不用人操心,终归是件好事。

陈寄北又“嗯”了声,突然话锋一转,“今晚还是明晚?”

夏芍一开始还愣了下,然后很快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赌约。

这个何二立,还真是坑啊,不过夏芍现在也没之前那么抵触了。

穿就穿呗,虽然羞耻了点,但她又不是没有享受到,就当是个制服pLAy。

输都输了,她又不是那输不起的人,“就今晚吧。”

今晚就喝上二两鹿鞭酒,叫他见识见识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储备。反正上回剩那些还没来得及给何二立喝,她决定自己干了,放过那个只敢暗恋的小可怜。

还没开干,一回家倒是先碰到了过来串门的何云英。

怀孕快四个月了,何云英宽松的衣服下倒是看不出肚子,脸蛋却圆润了一点。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孙清她妈,五十来岁的年纪,人又高又壮,胳膊能有夏芍小腿粗。

夏芍第一次见到她来给孙清送东西时很惊讶,完全看不出除了身高,这母女俩有哪里相像。

后来见到孙清她爸,她才知道孙清那身材是中和了她妈的女壮士和她爸的瘦竹竿。孙清她爸长得干瘦干瘦的,戴一副度数十分高的近视眼镜,说话也慢吞吞,套个长袍就能去演老学究了。

见夏芍回来,孙清招呼她过去坐,递给她一根大脖颈子,“我妈拿过来的。”

这是江城山上的一种野生植物,荷叶一样的大叶,长直梗,梗有半米来长,拇指那么粗。吃的时候扒了皮,里面微酸又脆嫩,在这六月份全当个水果吃。

夏芍道了谢,孙清她妈立即让出了何云英身边的位置,“小夏过来坐,也蹭蹭喜气。”

蹭喜气?

夏芍微愕,孙清已经啃着大脖颈子帮她妈解释道:“关系亲近的人来例假,不是会互相传染吗?我妈觉得说不定怀孕也能传染,让云英过来,给我蹭蹭喜气。”

何云英都要当妈妈了,性子依旧腼腆,红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

手里一根大脖颈子吃完,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看看剩下的,又不好意思拿。

孙清她妈看了,就又塞给她一根,还帮她把皮剥了,“这还有,随便吃。都是自己家上山采的,又不要钱。”

外面卖这东西两分钱一根,再添上一分,都能买根冰棍了。

何云英脸更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吃什么都吃不下,就爱吃点酸的。”

“爱吃酸的好啊,酸儿辣女,这胎保准是个大胖小子。”

孙清她妈笑起来嗓门都比别人大,“我当初怀孙清的时候,除了困,啥感觉都没有,快三个月才发现自己有了。她这也不爱吃酸也不爱吃辣,我都不知道自己怀了个啥。”

怀孕反应大不大这事还挺随机的,同样一个人,每胎的反应可能都不一样。

不过像孙清她妈这种女壮士,夏芍还挺无法想象她吐得病恹恹的样子的。

等一下!

除了困什么反应都没有,又不想吃酸又不想吃辣……

夏芍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回去一翻阳历牌,还真忽略了。

冬天过完,家里的柴火早就烧光了,陈寄北陆陆续续又买了两车。这种粗活他从来不用夏芍干,自己忙前忙后,眼看着天黑透了,才洗了把手和脸回屋。

进门就见夏芍连环画没看,零嘴没吃,盘腿坐在那里像是打坐又像是沉思。

他发丝上还有水珠,偶尔坠下来滑过清俊的眉眼,问了句:“怎么了?”

夏芍慢悠悠抬起头,又长又翘的睫毛下,一双杏眼里很是复杂,“赌约今晚可能完不成了。”

陈寄北擦着手的动作一顿,倒并不是太失望,“你那个来了?”

“没来。”

没来还完不成?陈寄北蹙眉。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夏芍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来,才没办法完成了。”她抬抬手,葱白的指尖指着墙上的阳历牌,“你看看我这个月都迟了多少天了?”

陈寄北根本不用看,只略一回想便低声道:“迟了半个多月。”

话到这里他一顿,眉心蹙得更紧,眼神也沉了,“你又不舒服?”

这……这是正常反应吗?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迟钝?

夏芍无语了下,干脆说得明白点,“不是不舒服,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话落,男人蹙眉的表情眼见就僵在了脸上。

他望着夏芍,雕像一般岿然不动,只有一双眼愈发深邃漆黑,情绪难明。

夏芍还没分辨出那情绪是什么,他已经敛住眸,转身又出了里屋。

就算夏芍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要当妈,也知道这种反应绝对不正常,不由抿起了唇。

她记得当初这男人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下一秒,陈寄北又飞快折身回来,俊脸上满是水珠,“你刚才说什么?”

这家伙出去,不会就是为了洗把脸吧?

夏芍错愕。

男人已经单膝跪到炕上,未擦的

双手直接捧起了她的脸,“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因为太急,有一滴水珠还沿着下颌,啪嗒9()”一下落在了夏芍鼻尖。

震惊、错愕和不可置信像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从那漆黑的眼底涌出。夏芍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潮湿,还有他在问出这番话时嗓音的暗哑。

她抬脸,用力在男人下巴上啄了一下,“陈寄北,你可能要当爸爸啦。”

“不是为了赖账?”男人低着眸,还是不信。

夏芍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姐姐我是那种人吗?”

似乎被这一巴掌拍醒了,陈寄北俯身抱住她,头埋在她颈侧,好半晌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陈寄北就去国营饭店买了早餐,“今天早点走,去江大夫家把把脉。”

“早上就去?”夏芍的记忆里医院都是八点半开门。

结果人家江大夫起得比她早多了,等他们赶到,老头儿已经打过一套拳,又吃过了早餐。正在院子里绑裤腿,整理背篓里的工具,准备趁着天好上山采药。

看到陈寄北一脸如临大敌,扶着夏芍的胳膊,他还愣了下,“病得很重吗?”

皱着眉一搭脉,“大人孩子都很健康啊,你哪不舒服?”

听说大人孩子都很健康,陈寄北松了口气,“她最近总说困,是不是难受?”

老大夫都无语了,“她都没吐,这已经是反应最轻的了。”

然而陈寄北神色依旧凝重,“她昨天晚上踢了十九次被子,每次我给她盖好,没两分钟她就又踢了。”

“是吗?”老大夫表情比他更凝重,“你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现在天热了,被子盖不住?”

陈寄北:“……”

夏芍:“……”

夏芍跟老大夫再三道谢,赶在老大夫发飙前拉着陈寄北走了。

出门她狐疑地打量男人,“你怎么知道我踢了十九次被子?你晚上不睡啊?”

陈寄北微窒,错开她的视线去推自行车,“既然确定了,要不要跟表哥说一声?”

夏芍总觉得他在转移话题,可那张帅脸俊朗依旧,一点也看不出晚上没睡觉。她想了想,“这个不着急,给小侄女的桃核和木剑不是邮出去了吗?表哥收到了会打电话。”

夏芍一直都不是什么张扬性子,总觉得这点事没必要特地打一次电话,嚷嚷得天下皆知。

陈寄北也知道,“那家里呢?要不要给咱妈和万辉写封信?”现在他说起“咱妈”这个称呼,好像已经没那么艰难了,但还是顿了顿,“你要不要让咱妈过来照顾你?我不会。”

这个问题夏芍也想过,“我写封信试试吧。说不定我怀孕,她能愿意来东北。”

不过夏母那个性子,连出村赶集都不爱去,让她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来东北显然不可能。这信还得写给夏万辉,顺便捎点路费,让他把人送过来。

这么一想,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她都不用愁怎么劝夏母了。

看大夫耽误了点时间,陈寄北把夏芍送到单位的时候,上班铃已经响过了。

夏芍虽然每天早退,但那是因为活都干完了,早上可从没迟到过,众人不免好奇。

夏芍学了陈寄北,“有点事。”却不说是什么事。

不过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脸庞温柔中还多了几分明媚,一看就是好事,众人不免打趣。

正说着,有穿了制服的邮递员过来,“请问夏芍夏同志是在这吗?有你的电报。”

电报可比写信快多了,城里当天就能到。但也贵,八分钱一个字,没有急事谁也不会发。

大家全停了说话看向夏芍,夏芍也瞬间正色,“我就是。”

邮递员和她确认过身份,才把写了电报内容的纸递给她。

夏芍接过,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还是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电报上只有五个字——

“母病危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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