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速成班(你的谢浮来救你了...)

陈子轻没有哪个时候像这一刻如此确定,谢浮有病。

谢家的和睦温馨是玻璃罩子,一碰就碎。一旦谢浮不在爸妈面前装下去了,老两口不知道多愁苦。

陈子轻走了会神,他猛然一个激灵,不对啊,谢浮问的不是做没做过,而是问次数。

谢浮怎么知道他跟迟帘做过?

迟帘不可能连这么私密的事都和发小分享。

谢浮像看出陈子轻所想,体贴地为他解惑:“阿帘把油套放在我房里,去年年底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那两样东西送到他家门口,我当时在家宴上走不开,他进我家找的时候全程和我通话。”

陈子轻头晕目眩倒抽凉气,迟帘是二百五吧,那些东西都放在发小家里。

谢浮眼含笑意地看他:“所以是几次?”

陈子轻掰胳膊上的手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骑个自行车都能摔成这样。”

谢浮的语气轻淡,满是笑他自欺欺人的笃定:“你想知道。”

陈子轻讨厌随时都被看穿内心的感觉,他掰谢浮的手指,掰得更大劲。

掰不开,陈子轻气馁地说:“两次。”

“才两次?”谢浮用沾血的那只手捋微乱额发,好看的眉间尽是难以置信,“不会吧,这么少,我听他电话里的口气,再加上处男的通病,当晚就该是10次以上。”

陈子轻:“……”

“第二天我们联系不到阿帘,你们还在做吧,那就是白天又做了一天。”谢浮沉吟,“怎么也得是30次。”

陈子轻:“…………”

谢浮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来那么多,迟帘又不是秒男。

陈子轻回忆了一下,迟帘就第一次不到一分钟,后面一次比一次可怕。

青春期一发不可收拾,身体里装了自动充电的电池。

这会儿路上没车辆行人经过,两辆自行车躺在地上,花坛边坐了个少年,他在嗅沉入前男友|情||事中的人身上蔓延出来的味道。

风好像没了,气流也停止流动,夜幕下的这方天地犹如成了恶鬼狂欢地,阴森诡谲。

陈子轻毫无预兆地到了个冷战,他抽离出前尘往事,视线放在谢浮身前校服的灰土上面,倍感新鲜,这么严整到容不下一点沙的人,狼狈了。

血腥味直朝陈子轻鼻息里扑,他定定神:“谢同学,你别胡说八道。”

谢浮脸上的血流到脖子里染红衣领,他笑容清晰明朗:“我胡说?吃过肉以后可就吃不了素了,高中生没节制,阿帘胡闹,你宠着他,所以粗略估算,你们从年底那次到分手,上百次有了。”

话音一落,他就敛了笑意,轻声语:“你跟我说,两次?”

陈子轻呼吸急促浑身发抖,上百次?那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个数量,他会拉裤子里吧。

谢浮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子轻平息无语的心绪,他对上谢浮那双幽深的多情眼,认真地说:“真的只有两次,骗你我是狗。”

谢浮无声半晌,猝然扣着他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拉,嗅着他的忐忑与紧张,冰凉失血的唇弯了弯:“我摔倒是因为我开小差,骑车撞上花坛了,骗你我是狗。”

他们四目相视。

——我不诚实,所以你也不诚实?

——你不诚实,我何必给你诚实。

于是两条狗去了医院。

这个点急诊室的病人家属不算少,陈子轻拿着单子匆匆忙忙地给谢浮排队缴费。

谢浮的脑袋包了一圈纱布,脸比纱布还白。

陈子轻站旁边听医生的叮嘱,余光瞥谢浮,三个发小都白,一个比一个白,季易燃是暖白肤色,在他面前都够白了,更别说是冷白皮的迟帘跟谢浮。

医生的问声把陈子轻的思绪拉扯回到正轨上去,没有再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的没有出现头晕恶心之类的情况?”医生再次问病人。

少年身上有干涸的血迹,脸上脖子上手上也有,他没清理过,就这么站着,眼睫低落,有股子令人压抑的厌弃感。

不知是在厌弃什么东西,又好像是什么都厌弃。

旁边人喊他一声,他那张全无生机的出众面孔褪去些许死气。

就像什么呢,像一潭铺盖着厚厚一层水草青苔的水面冒了个小泡,底下竟然有鱼。

医生很敏锐地捕捉到年少不为人知的情感,他这次把谈病情的对象换成病人的同伴:“伤口不小,我还是建议你同学做个Ct看一下有没有颅内损伤。”

陈子轻偷瞄好似唤了游魂症,灵魂不知道飘哪去了的谢浮,小声说:“我们做吧。”

谢浮比常人要黑的眼珠神经质地细微一动:“好啊,做。”

Ct拍了,没多大问题。陈子轻想让谢浮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们,可谢浮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那么做的意思,他只好提议打车。

哪知谢浮说:“我不想打车。”

陈子轻跟他大眼看大眼:“不打车我们怎么回去?坐地铁吗?我是可以,就怕你……”

“地铁?”谢浮自我调侃,“我这样去坐地铁,还没到站就能霸占短视频头几位。”

陈子轻一想也是,现在的人喜欢拍所闻所见发网上分享,谢浮的相貌气质和血迹不引人注目才怪。

到时连带着他也要被评论,让学校的同学跟谢家人刷到了,后续短不了,能拍成连续剧。他又不能丢下谢浮,自己坐地铁回去。所以地铁这个交通去掉。

陈子轻把球踢给谢浮:“那你做决定。”

谢浮捻了捻指骨上沾的血印:“我们打车来的医院,自行车还在原来的地方。”

陈子轻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你不会是想骑自行车回家吧?”

谢浮不说话,只是笑。

“你脑子是不是,”陈子轻把后半句吐槽憋回去,他放软语气说,“你伤口缝针了,又是在头上……”

谢浮立在灯光外围,轮廓和眼神都有点模糊浑浊:“头上的血液运输比较丰富,皮肤恢复的速度相对快一些,我不会留疤的。”

陈子轻心说,谁管你留不留疤。

但他的余光往下一滑到了谢浮垂下来的双手上:“谢同学,你别扯开话题,你的情况根本就不能骑车。”

谢浮轻快一笑:“那你载我就是了,这么简单的事。”

没给陈子轻拒绝的机会,谢浮又说:“至于另一辆自行车,我让人骑去学校。”

少年说这话时从灯光外围走进来,陈子轻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愉悦,他很满意自己的决意。

大晚上的,陈子轻骑车带着谢浮,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穿行。头发湿哒哒的,皮肤粘腻得发闷,身上的汗干了又有,他觉得自己馊了。

风是往他后面吹的,谢浮坐在他身后,肯定是闻到了,他管不了对方嫌不嫌弃。

陈子轻哼哧哼哧地上坡:“不行,你还是下来吧,我骑不动了。”

谢浮屈着的腿:“顾同学,你让一个伤员自己上坡?”

陈子轻满头大汗地回头瞪他一眼,他愣了一瞬,轻扯惨白的唇:“那我下来好了。”

“……算了算了,你坐着吧。”陈子轻阻止谢浮,他绷得酸痛的小腿肌肉抽几下,奋力蹬自行车。

谢浮怎么还有病弱娇气的一面呢。

陈子轻骑到坡上都没捋清谢浮到底有多少面,这个三分之一比他做过的所有题目加在一起都要难解析。他怀疑谢浮故意不坐车,非要让他载,为的是把心里的阴暗一股脑地甩在他身上,报复他,让他受累。

尽管他根本想不出他哪里让谢浮不痛快了。

路过一片桦树林,起风了,陈子轻放慢车速,他仰了仰潮热布满水光的脸,嘴里发出舒服的叹声。

一根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的后脖子,那处被碰到的皮肤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没往后看:“怎么了啊?”

“快十一点了。”谢浮十分温和地说,“你今晚的易错题还没复习,真要在这吹风?”

陈子轻被他一提醒,赶快踩脚踏板。

月光挂在桦树的树梢上面,星星有很多,它们都在看他们。

谢浮低着头,伸手去捉骑车人翻动的衣角,那弧度肆意自由,也好像对任何人敞开,可以随意探进去抚摸,他轻轻幽幽地笑:“风确实凉快。”

陈子轻看不到谢浮的表情,只听见他的笑声。谢浮笑时胸膛带起的震动擦到他背脊,裹着微凉的体温跟复杂的少年气息,他往前躲了躲。

身后的笑声就被风吞没了,消失了。

谢浮受了伤,谢家灯火通明。

长辈问完事情经过还是不放心,连夜叫家庭医生过来检查,佣人有的忙,有的不忙也都站着等吩咐。

陈子轻穿过客厅往楼梯口走,谢浮妈妈从他口中得知儿子是怎么伤的以后,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位长辈在怪他。

谢浮已经说了是自己摔的,为什么要怪到他头上?他边上楼边想,谢浮是因为陪他去向娟家才受伤的。

这么说,母亲心疼儿子,有点不分是非也情有可原。

陈子轻理通了就把那股怪异拨走,他身上有谢浮的血,洗澡的时候看红色被水流冲进下水道,有一瞬间生出不太好形容的感觉。

硬要说就是,阴腻腻的。

陈子轻吹干头发便开始谢浮今天给他布置的学习任务,他关台灯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下个月就高考了,再坚持坚持。”陈子轻打着哈欠爬上床看手机,网友十分钟前找他,和他分享经文。

这个网友的年龄他没问,他相处下来确定比他年长一些,能给他提供经验,让他少试错。

一个喜欢经文的人,自带好感。

有时他们谈经文中的道理发现理念一致,他会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陈子轻坐在床头怀揣敬畏的心诵读了一遍经文,迫不及待地和网友分享心得:是这样的,缘来缘去都是一场梦,没必要想太多,都是烦恼。

网友最慢一次是隔了快半小时回的,这次超时了都没动静,应该是有什么事。

陈子轻把手机放床头,他要睡了,又拿过手机发一条:你标注的那行经文讲的是,昨天没有意义了,明天要等到明天才能赋予意义,最重要的是今天,抓住今天就好,对吗?

没想等网友回,陈子轻发了就躺下睡觉。

没过两分钟,手机“叮”一声响,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刺眼的光亮,陈子轻翻身够到手里查看。

吃斋念佛半年:对。

只有一个字,网友似乎心情不佳,陈子轻如常道了晚安,对方却和他聊了起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伤神的事。

聊了一会,陈子轻忍不住找网友提谢浮,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分析出点名堂。

陈子轻:我有个室友,他情绪不稳定,一会情一会阴的,而且他很喜欢笑,那是他最常露出来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确定他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眼睛是那种桃花形状的,你知道的吧,稍微一弯就有很大的笑意,具有欺骗性。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室友对你动过手?

陈子轻撇嘴,谢浮那个人捉摸不透,有时说话会戳他心窝,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轻飘飘地道个歉,他要是不原谅,等他的就是发神经的谢浮,他发了三个字过去:那没有。

吃斋念佛半年多:人具有多样性,每一面都和成长经历有关,是必然存在的。

陈子轻:我知道。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情况很好解决,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搬家。

陈子轻:搬家?我不好搬,我就是有点怕。

吃斋念佛半年:怕什么?

陈子轻:说不清楚,心理上的。

吃斋念佛半年:你可以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室友。

陈子轻:以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时间。

凌晨一点多,谢家三口坐在一起,只打了一盏壁灯,三人面上的神情都不清晰。

这个场景在旁人看来尤为瘆人,他们当事人习以为常。

谢浮说了这场家庭会议的目的。

书房寂静几秒,谢母激动地站起来,她怕孩子多想就迅速坐回去,整理一下到现在都没松解的发髻:“儿子,你真的要接受我跟你爸的意见了吗?”

谢浮没回答,只说:“他怕我。”

谢母跟谢父对视一眼,一个“怕”字就让偏执的儿子改变了主意。

谢浮咬紧了牙关冷笑:“我不能让他怕我。”

气氛太压抑,谢母温柔地说:“妈妈没发现小顾怕你啊,你写毛笔字的时候,他看得不知多投入。”

谢浮徒然沉下脸,您错了,他不是看我。

您的儿子只是个替身。

谢浮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他说了,他妈会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给他的人使绊子。

就像小狗。

不记得是几岁了,他为了小狗和他妈吵架,那是他第一次顶撞他妈。

完美儿子的模板出了错,不能容忍。

他妈趁他去学校不在家期间,故意把小狗放出家门,导致它被车碾得碎烂。

谢浮的手开始发抖,仿佛他重回拿着铲子铲一滩血肉的现场,他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爸妈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做实验的机会,只能在他身上缝缝补补,不敢再碰他逆鳞。

“就这样。”谢浮站起身,“我会吃新药。”

谢母听着关门声,好久才回神:“儿子是不是又想起那条小狗了?”

谢父端过放温了的茶喝两口。

谢母神神叨叨:“我后来给他买了那么多小狗,甚至有一模一样的,他怎么就不能原谅我。

谢父摇头:“哪有一模一样的,只是相似而已。”

谢母吸了吸气,显年轻的脸有几分阴郁:“我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狗会被车撞,我又没有预知能力。”

“多少年前的事了,提起来做什么,我们以为他无法完成高中学业,他竟然顺利完成了,还积极地筹备大学生活,你做梦都不敢想的却发生了,这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谢父说,“他再长大些,五年后是一个样,十年后又是一个样,总有痊愈的一天。”

谢母疲惫地撑着头:“随他吧,都随他,只要他能有个想要的东西有件期待的事,我不会再干涉管制。”

下一刻她坐直了,焦虑地问她先生:“你说儿子一失控就伤害自己的习惯,顾知之能救他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最初自残是因为厌恶他们给他的生命,后来他的精神出了问题,要通过那种方式发泄,慢慢就成了瘾。

整个谢家为他放弃原来的制造业进军医疗设立基地,这才让他有一副健康正常的外表回到校园,不然他早就成了坑坑洼洼的怪物。

先生长久地沉默,谢母不耐烦地催促:“到底能不能?”

谢父放下茶杯,摘掉眼镜扣在桌上:“谁都不能救谁,只能自己救自己。”

谢母的声音有些尖锐:“儿子怎么可能救自己,他都不爱自己!”

谢父的心境要比太太平和,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他爱的人爱他那副身体和灵魂,他会救的。”

谢母说:“我们不算吗?他爱我们,我们也爱他。”

谢父戳破太太的幻想:“他不爱我们。”

谢母抓紧了椅子扶手:“你真是,大半夜不想让我好过。”

谢父抱了抱她,温声和她道歉,她在先生怀里哭泣,小岛的那几年岁月将儿子跟他们切割开来,一晃过去多年依旧血淋淋的,不敢去碰一下子。

哭了会,谢母擦着眼睛说:“那就祈祷顾知之爱上我们儿子。”

说是祈祷,实则把顾知之当吊着她儿子,阻止他下坠的藤蔓。

倘若藤蔓不起作用,或者在给了她儿子生的可能以后又断裂,她会……

谢母的思绪被耳边声音打断,她隐藏情绪扭头。

谢父提起个不大不小事:“儿子很爱惜自己的手,这现象去年就有了,今年更明显。”

谢母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深想:“那是不是说……”

谢父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明白了,顾知之喜欢她儿子的手。

还喜欢她儿子的一手毛笔字。

谢母唏嘘:“顾知之要什么没什么,脑子笨笨的,人也不灵活,真不知道我们三家孩子是怎么走到他道上去的。”

谢父听太太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笑道:“一个失忆了,一个不能自主要被限制在国外读书发展事业,你就偷着乐吧。”

谢母不当回事:“就算那俩孩子都在国内,我们儿子也不会输。”

谢父揽着她回房:“你没看到小顾跟迟家小子的腻歪劲?”

谢母说:“那有什么用,高中的感情比纸片还薄弱,毕个业基本就破了,就算不破撑到大学,然后呢,迟家顾虑声誉和子嗣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闹那么厉害,不都差点……”

话声戛然而止。

夫妻二人偎依着走,他们也一样,只是走在迟家前头,早早淌过了那条血路。

比起迟家,他们要惨烈悲壮很多倍。

他们有了个疯了的儿子。

谢浮没请假,当他带伤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同学们都很震惊,保送了还每天都来上学就算了,头破了竟然也没阻止他的脚步。

要不是知道他对情情爱爱没兴趣,大家真要怀疑他是为爱才来学校报道。

谢浮和转着笔看窗外,今年的蝉怎么还没鸣叫,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单独分类的小狗呜咽声。

设置后的第一次响。

笔从指间掉落,谢浮把手伸进来口袋,捏着震动的手机按掉,他没接那通电话,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被他咬住手背,一块肉进他齿间磨碾,每次的疼痛都在缓解他亢奋的神经。

第二节课下课,打电话的人出现在教室门口。

谢浮低头看书。

“你好,能不能帮我叫一下谢同学?”陈子轻叫住一个打水回来的女生。

“可以啊。”女生爽快答应。

陈子轻看她去谢浮的桌前,手往他这儿指,他在谢浮看过来时摆摆手,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谢浮的眼尾轻轻一抽:“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的。”

前桌打个游戏摇头晃脑脸部肌肉乱颤,游戏人物一死,他也死了,他在椅子上震了震,演尸体诈尸:“西边。”

“怪不得。”谢浮合上书起身离开座位,怪不得讨好他。

陈子轻和谢浮去了楼道,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

“是吗。”谢浮看手机,“还真有一通,我静音了。”

“这样啊。”陈子轻啪啪拍墙壁,酝酿着说,“中午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谢浮为难道:“中午学生会要开会。”

陈子轻的脸上浮出明显的失望:“好吧,那我找别的人陪我去吧。”

头顶响起一声笑,他抬头,却见谢浮面无表情,好像刚才的笑声是他听错了。

谢浮剥了块水果糖吃,这种劣质伎俩在迟帘身上有效,就以为他也吃?连讨好他都这么敷衍,他扶着头上受伤的部位,眉心皱得发紧很不舒服,自我憎恶了片刻,开口道:“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陈子轻眨眼:“你不是要开会吗?”

谢浮无声地看着他。

陈子轻被看得浑身毛毛的:“谢浮。”

谢浮眯了眯眼,一会谢浮,一会谢同学,一会哥哥,称呼什么时候能统一?

茶他几个月,叫哥哥的次数只有十七次,他还不如学校里的某个同学和街上的某个路人,以及最初的网友。

谢浮咬碎了糖果:“走。”

陈子轻不知怎么感到害怕,他掉头就跑。

谢浮立在楼梯上向下俯视,瞳孔里是慌张往楼下跑头也不回一下的身影,他笑得蹲下来,撑头大笑。

走廊的同学闻声过来,问他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他弹了弹校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说:“也没什么高兴的事。”

不过是又被他抓住,顾知之怕他的证据而已。

陈子轻带谢浮去了向娟妹妹的学校,谢浮似乎毫不意外,他们登记进去没找到那女生,在学校附近吃饭的时候撞见了她。

和向娟长得相似,蹲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刷手机吃辣条,头发上别着两个长夹子。

陈子轻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对策。这也是他把能说会道,皮相绝的谢会长带上的原因。

“谢同学,我想你对向娟妹妹用美男计,帮我打听她姐姐原来房间的样子,还有她姐姐的喜好,过生日爱吃什么蛋糕。”陈子轻后半句是试探着说的,没被系统屏蔽。

“美男计无法使用。”谢浮示意陈子轻看理发店,“她妹妹心有所属。”

陈子轻看过去,向娟妹妹在给一个理发师喂辣条,接了个辣条味的香辣吻,不顾别人死活的亲亲我我。

“我觉得可以用。”陈子轻对上谢浮不认同的眼神,“会长,别谦虚了。”

谢浮逗趣地说:“那我就不谦虚了。”他人没动,脚都没抬起来,“我去了,是能撬开那女生的嘴让她谈姐姐,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陈子轻哑然。

谢浮双手抄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微弯腰说:“你让我去,我就去?”

他们是一中生,来这儿挺扎眼,谢浮长得更扎眼,他还不像迟帘戴口罩,就那么露着脸。陈子轻尽量无视各年龄层的打量视线:“你跟我过来,不就是为了向娟的事吗?”

谢浮将他的问句变成肯定句:“我是为了向娟的事。”

陈子轻察觉谢浮周身气息停滞住了,他没退,站在原地抬起脸说:“对啊,她缠上的是你学生会的人,你作为会长,肯定是要管的。”

谢浮的言语中透着强烈的费解:“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认为我的责任心很强?”

陈子轻:“……”

他噎了会,说:“你要是不问,那我,”

“找别人。”谢浮的腰背弯得更低了点,气息打进他呼吸里,“顾同学,你还真是懒。”懒到敷衍的招数都不换一个新的。难道他在这人眼里比迟帘还傻白甜?

“真烦。”谢浮低不可闻地含着两个字,冰冰冷冷的没发出音节,他抬脚朝着理发店方向走去。

陈子轻看着谢浮行动,他浑身皮肉放松下来,擦了擦脑门的汗渍,这么来回说了几句话,他就被谢浮给掏空了精气神,真可怕。

谢浮适合同样城府深沉,一个字掰碎了能变成几十个字的情场伴侣。别的都不是一个段位,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那种人,应该想找刺激。

陈子轻坐到路边石墩子上自言自语:“我能成为谢浮的刺激吗?”

还是要对自己有点信心,目前还没正式踏进猎场,又怎么会知道谁拿的是猎人牌,谁拿的是猎物牌。

向娟的妹妹一见到谢浮就眼睛发亮,辣条都不吃了,她几次想拿出手机要微信。

谢浮满面笑意地直入主题,没在意她听到姐姐名字时的不自在,并体贴地给她适应的时间,他没那个闲工夫,到现在已经在这条脏乱街上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味道,只想快点离开。

问完要问的,谢浮就风度翩翩地走人。

年少时没几个这样的男生,见到很难不被惊艳,向娟妹妹追上去加微信,那理发师被同事提醒了跑出来阻拦。

辣条掉在他们脚边,他们满嘴香辣味的吵架,互相撂下狠话,分了。

陈子轻在路对面见证这一幕,嘴巴好一会才合拢,他对回来的谢浮说:“你问个话,拆散了一对情侣。”

谢浮往车子停靠的方位走:“爱情从来都是浮光泡影。”

陈子轻斟酌着试探:“你谈过吗,这么有感触。”

谢浮的沉默像是默认。

陈子轻不知道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对劲了,对着他的后脑勺说:“那你是不是就不想要爱情了?”

谢浮没兴致一样:“我确实不想要。”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越走越慢,停了下来。

前面人群里的谢浮转身走向他,一步一步走近,在他们世界充当装饰物的行人侧目中,怪异地一笑:“除非奇迹降临。”

陈子轻抿嘴,奇迹降临,哪来的奇迹,谢浮断情绝爱,还是受过情伤不想再吃爱情的苦?

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要大。

谢浮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接起越洋电话:“阿帘,有事?”

陈子轻快步越过谢浮,走出了竞走比赛的速度。

谢浮看他走到车边都没注意,想必是在走神,呵,这么久了都没真正放下,初恋就这么深刻入骨?是不是要把皮肉划开,抽出一根根骨头,剃掉刻在上面的印记才行。

这趟的收获是——向娟喜欢紫色,喜欢云。

她妹妹说她从来不过生日,不喜欢。

学生会今天中午开会讨论的是纪念过世同学活动,这三年只有向娟是在学校跳死的,其他都因为意外或者病逝,谢浮负责向娟的活动。

陈子轻提议办个生日会,他打草稿准备好了理由,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谢浮没找他要,只说“主意不错”。

于是就开始走流程,谢浮安排的任务,学生会的效率极高,七班以那两点为主题装扮了一通,向娟生日当天一切都准备到位。

离世同学的纪念活动是生日会,所有人面上没抱怨。

他们每个人进教室前都被发了张符,四十五个人,四十五张符,不是陈子轻画的,是季易燃拿来的。

季易燃没让他画,太累了,他要用全部精力对付即将到来的高考。

当初陈子轻说普通的驱邪符,一般的道士都会画,季易燃把他说的话放心上了。

……

生日会开始的时候,陈子轻和谢浮站在教室外面旁观,他们既不是七班人,也不是向娟的朋友,不能参加,免得弄巧成拙。

七班离校的学生是谢浮跟季易燃召集的,说服工作也是他们搞定,陈子轻没操什么心。

向娟生前的座位上是空着的,男生将她的礼盒放在她桌上,作为被她认定的唯一一个朋友送上祝福:“向娟,祝你生日快乐。”

到了吹蜡烛的环节,教室拉上窗帘,幽暗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目睹蛋糕上的蜡烛熄灭了。

这画面一出现,唯物主义当场倒地,全员唯心主义。

班里有不少富二代,他们是出于对季谢两家继承人的信任,才给一个穿红鞋子跳了的鬼过生日。

原因肯定不是纪念活动那么简单,大家私底下分析讨论过,占比最大的猜测是那什么不记得长相的向娟有遗愿未了,就是生日。电影里有这么演的,他们为此还看了那部电影。

砰……

礼炮冲顶,紫色彩带在天花板散开以后飘落下来,大家稀稀拉拉很不走心地唱起了生日歌。

教室里阴气渐重,陈子轻飞快看向季易燃。

站在墙边的季易燃感应到他的目光,隔着一些人和他对望,他身后立着自己的发小谢浮,一低头就能吻到他发顶。

然后,发小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他没留神,不经意间低了下头,唇擦过那个人的发丝。

季易燃蜷起手指握成拳头,指关节青白,他神情冷峻,一语不发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陈子轻急死了,季易燃到底有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他就要冲进教室的时候,季易燃在旁边的王放耳边说了什么。

王放有股子委以重任的自豪,他抬头挺胸,高声唱起来,生日歌在他的有意带领下逐渐整齐。

后来的送礼物没有再出错,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盒,似乎是个很开心的生日。

如果寿星不是鬼魂,生日会不是她遗愿的话。

高考前三天就放假了,陈子轻要跟谢浮一起回去,他在学生会等谢浮卸任。

孟一堃给他一瓶水,两人坐在台阶上咕噜噜喝水听蝉鸣,晒得很,树影都是烫的。

陈子轻放下喝了快一半的水,孟一堃把手机屏幕对着他,屏幕上是一个朋友圈,发的合照,校草和明艳大美女。

这是迟帘的朋友圈。

“他没在朋友圈发过人,连你都没发过。”孟一堃给手机息屏,“照片上的女生跟他关系多好,不用我说了吧。”

陈子轻一点点拧上瓶盖:“你可以不给我看的。”

孟一堃把手机丢在台阶上,没说话。

“是不是怕我对他死心不改,自私的为了攀上他进豪门不顾他心脏病?”陈子轻说,“我不会的,我已经出来了。”

孟一堃抓起身前校服短袖,随意地蹭了蹭脖子上的汗:“那倒不至于,我不觉得你能让他想起你来,我咨询过专业人员,像他在自身防护机制下活命的情况,为了躲避危险,潜意识里会憎恶和你相似的一切。”

“所以你干嘛给我看呢。”陈子轻纳闷地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孟一堃的面色青黑交加,没出声儿。

两人没交流了。

陈子轻不自觉地又把瓶盖拧开了,考完就开始第二段。

“孟同学,谢同学是直男吧。”陈子轻不着四六地问了一句。

孟一堃反应极大:“你又想干什么?”

陈子轻抹掉他往自己脸上喷的唾沫:“我不干嘛,我只是问问。”

孟一堃盯他的眼神像盯有前科的犯人:“顾知之,你别再祸害我发小了。”

陈子轻:“……”

“你空窗期想搞基,我可以给你介绍基佬群,你放过我的发小们。”孟一堃那深情并茂的样子,就差给他跪下了,“这么个小圈子,你不尴尬我都替你尴尬。”

陈子轻垂头捏矿泉水瓶,捏得嘎吱嘎吱响,他瘦下来就没再长回去,线条依然无辜。

孟一堃见他这样就打起十二分警惕:“阿帘是忘了你,可我们都还记得,我们亲眼见证你们怎么秀恩爱,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不要对他兄弟下手。”

“虽然你不可能成功。”孟一堃笃定地说,“老谢不是阿帘那个纯情男生。”

陈子轻竖起一根手指:“我只问了你一句,你说这么多。”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他真的让这家伙整怕了,掰弯他发小引发心脏病差点死在国外,能耐大得很。

不行,还是不能放心。

“你发誓。”孟一堃严肃道,“不然我不信你。”

陈子轻迷惑:“我没给什么承诺啊?”

孟一堃一细想,这家伙从始至终都没解释,他面色剧变:“顾知之,你稍微念点阿帘曾经对你的旧情行不行,别让阿帘成一个笑话。”

陈子轻向后一躺,整个人倒在了台阶上面:“你不是说他不会再想起来我了吗,他想不起来了,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他前任呢,孟同学,你的话矛盾了啊。”

孟一堃要发火,余光瞥见谢浮结束卸任仪式朝着这边走来,他只能暂时吞下嘴里的话。

谢浮手上一份资料卷成长筒,他随意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孟一堃神色如常:“没什么。”

陈子轻跟他同时说话:“孟同学说要给我介绍基佬群。”

孟一堃:“……”

谢浮惊讶地笑道:“基佬群?一堃,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孟一堃尴尬地挠挠头皮,他哪有什么基佬群,不过是当场扯屁扯出来糊弄顾知之的,对方要是真想要,他就跟圈子里的gay打听。

“是顾知之想搞基。”孟一堃临场发挥地说。

谢浮闻言,眯眼笑看躺在台阶上的人:“想搞基?”

陈子轻拿起矿泉水瓶子横在眼前,隔着水看谢浮有点变形的脸,有一瞬间感觉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是啊,想搞基啦。”陈子轻听见自己说。

谢浮用手中的纸筒敲他矿泉水瓶,敲几下,问道:“多想?”

陈子轻说:“很想。”

“不搞会怎样?”谢浮歪了歪头看旁边,下一秒就正对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会死?”

陈子轻没回答。

孟一堃的眼珠不断在发小跟姓顾的之间转动,他像侦探搜寻蛛丝马迹,一旦让他找到,他就要……

就要去找另一个发小当帮手,势必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一场荒诞剧。??

然而孟一堃并没有搜寻到一丁点异常,他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果真是他想多了,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情况,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高考那两天,谢浮开车接送陈子轻去考点,这情形没引起一心只想考好点的陈子轻注意。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陈子轻从考点出来,谢浮戴着渔夫帽站在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长里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让人记忆深刻。

谢浮仿佛是故意的,故意要在这一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子轻没了高考的压力就把心思给了谢浮,他打算在正式开始前做一次探底工作。

因为谢浮不是简单那一卦,陈子轻必须摸到他的底线,才不至于在以后的接触中太被动。

陈子轻的第一步是和谢浮打游戏。

谢浮用的是小号,他打的时候不调动全身心激情开麦谩骂,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输了,怎么都行,无所谓。

陈子轻不行,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就不停地碎碎念:“我不走哪儿就好了,我为什么要走哪儿啊,我明明可以走……”

谢浮看过来:“顾同学,你有点吵。”

陈子轻在心里做笔录,谢浮不喜欢吵,他刚记完,对方就说:“犯了个错自省一次就够了,你要做的是,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知道了。”陈子轻说。

谢浮瞥身旁人,这么乖了?他心思一动,换上常用的游戏号。

陈子轻没认出谢浮是去年那个带自己打游戏的网友,他早忘了,哪还有什么印象。

谢浮那点好心情消失无踪,阴沉着脸出门了。

陈子轻回房里打开一本新买的笔记本做笔记,这本子是《谢浮指南》,他边记边想,谢浮好像对什么都可有可无,没有特别在乎的,喜欢什么也都看不出来,找不出来。那他怎么去谢浮的世界,压根就融入不进去。

把笔一放,陈子轻去找谢浮的妈妈唠家常。

谢母叉了块西瓜送到他嘴边:“小顾,你这回高考,我们全家都跟着紧张,你知道最紧张的人是谁吗?”

陈子轻张嘴吃掉那块西瓜,口齿不清地说:“是阿姨您。”

“我只能排在第二个。”谢母笑着说,“第一个是我们家谢浮。”

陈子轻噎到了。

谢母拍他后背:“你这孩子怎么吃个西瓜都这么不小心,慢点吃。”

陈子轻咳得脸红脖子红,谢浮紧张吗?他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这会儿稍微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痕迹。

在谢家一住就是半年,除了第一天他坐地铁上班,后来都跟谢浮一起坐私家车上学放学。

谢浮给他辅导作业讲题,一天不断。

向娟那个遗愿,谢浮几乎参与了全程,他一个学生会长,临近毕业事情比较多,哪来的悠闲时间。

而且谢浮引导他思考,把他的想法落实,没反对过他的思路。

谢浮早前总把“你前男朋友”挂在嘴边, 用砸右手威胁他透露有没有白月光, 还问他跟前男友之间的隐秘。

高考给他当司机。

别的陈子轻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光是以上这些,只凭发小前任的身份是不行的吧?

陈子轻咽了一口混着西瓜清甜的唾沫,有个可能从他心底“砰”一下窜了出来。

谢浮喜欢……他?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不喜欢,谢浮眼里没写嘴上没说,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可他眼前自动播放这学期的种种,又有点迟疑了。他闻着鼻子前面的西瓜味张嘴,浑然不觉地被谢母喂了一块块西瓜。

等他肚子鼓了,他才发现自己撑了,他对还要喂的谢母说:“阿姨,我不吃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跟谢母打了招呼往门外走,恐怕谢浮对他,不是喜欢不喜欢这两个选项,还有中间区域。

谢浮很晚才回来,他在陈子轻的房里待了快一小时,一个字都没留下。

陈子轻一筹莫展地找网友求助:我室友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在我旁边坐了半天不说话就走了,好像在生我的气,但是我都没和他说过话,真的莫名其妙。

吃斋念佛半年:也许你室友只是想你问他是从哪回来的,累不累。

是吗?

陈子轻试着出去敲隔壁的房门,发现门没关严实,有个缝,他没直接推门进去,在门外喊道:“谢浮,我能进去吗?”

房里没声响,陈子轻又喊一声:“谢浮?”

还是没动静。

正当陈子轻打退堂鼓的瞬间,门从里面开门,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地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房里没开灯,四周黑漆漆的,陈子轻见不到谢浮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心跳体温气息来揣测他的内心。

谢浮在暗中开口:“进来了,然后呢。”

陈子轻的额头有点痒,是谢浮在他上方喘息,他两只手放到后面,手掌贴着门,上半身呈现出了一个尽可能跟谢父拉开距离的姿势。

“我有话想跟你说。”陈子轻的指甲抓抓门。

谢浮的鞋子踢了踢他的鞋子:“我在你房里坐了那么长时间,你有话不说,现在才来说?”

陈子轻解释:“我当时在估分。”

谢浮不咸不淡:“哦,估分。”

陈子轻有点怵谢浮重复他的话,他赶紧说明来意:“我是想来问你,你白天打完游戏去哪了。”

谢浮发出很轻的笑音:“去玩了。”

陈子轻的下一个问题是“累不累”,谢浮这么说,他问不出来了,玩哪有累不累。

气氛僵住了。

“那你早点休息,”陈子轻话音没落下,房里的灯就亮了。

灯遥控被谢浮捏在指间,他眼下发青,面容疲倦,唇有些干,头发剪短了,衬得眉目多了些许清俊感,骑车摔出来的伤疤飘着药味,在祛疤中。这都是陈子轻在房里没留意到的细节。

谢浮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我饿了,你去给我煮碗面。”

陈子轻两眼呆滞。

谢浮上下扫他,好似扫世界级白眼狼:“顾知之,我这半年为你做了多少事,让你给我煮碗面都不行?”

陈子轻嘀咕:“这个点还吃啊?”他见谢浮眉头皱起来,忙说,“我去煮我去煮。”

身后传来谢浮的补充:“葱油面。”

陈子轻脚步一顿,什么面都行,偏偏是葱油面,他在某种翻涌而上的猜测扯拽下回头,问出一个不断找存在感的问题:“你那晚头都流血了,为什么不急着去医院,却要问我跟迟帘做了几次?”

谢浮默了默:“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

陈子轻直直看他的眼睛:“所以你为什么要问呢。”

谢浮向沙发背上一靠,姿态松弛慵懒地撩起眼皮,他眼底情绪既隐晦又清明,面上要笑不笑。

陈子轻头皮发麻:“我还是去煮面吧……”他走得飞快,“一会面好了我给你发短信,你下来吃啊。”

房里死寂空冷,谢浮端详自己的右手,不想要他的答案是吗,他都在吃药了,怎么还怕。

那晚之后,谢浮每晚都要吃葱油面,别的不吃。

毕业了,陈子轻的班级全班请吃饭,他为了探一探谢浮藏得极深,怎么都摸不到的底线,一声招呼不打就去了。

那两位每天发茶语的男生凑到陈子轻身边:“哥们,我们大学不用发了吧。”

陈子轻大方地说:“不用了。”

他喝了口新鲜的果汁:“我知道你们每次上网搜集茶语都很痛苦,但是只有痛苦才能长记性,希望你们去了大学不要欺凌同学。”

两男生不服气地反驳道:“谁欺凌你了,我们只不过是读了你笔记上的……”

陈子轻说:“人格羞辱。”

“我只是不在乎。”陈子轻叹气,“要是在乎的同学遇到我那样的事,伤害会很大的。”

他们没有再争论。

陈子轻感觉他们听进去了,那就祝前程似锦。

……

ktv闹哄哄的,陈子轻其实与班上同学交情浅薄,他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高中生活得到圆满,每一步都体验了。探谢浮底线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次只是顺便。

陈子轻见孟一堃被人围着唱歌,他把杯子里剩下的果汁都喝光了,听孟一堃的鬼哭狼嚎磨耳朵。

孟一堃跟女朋友分了没复合,在那被青春里不能复刻的氛围渲染得掉大泪花子。

陈子轻听了会,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去洗手间洗把脸,一抬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季易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惊得他眼睛睁大,水珠从他睫毛上掉落。

季易燃喉头轻动:“我今晚动身去国外。”

陈子轻奇怪季易燃为什么要跟他说行程,他想到孟一堃,恍然大悟地说:“是要我进去帮你把孟同学叫出来吗?”

季易燃摇头,他几次启唇,嗓音莫名有点哑:“我想你给我画一张符。”

“啊?”陈子轻抹了抹脸上的水迹,“驱鬼符啊?可是你就要走了,我来不及回谢家拿东西。”

季易燃把肩上背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画符所需的物品,一样样地摆在台子上面,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陈子轻。

就像他那条牧羊犬,沉默,坚定,又让人难以拒绝。

“……”陈子轻没想到他是有备而来,只好说,“那我给你画张。”

季易燃低声:“这里不合适,跟我走。”

京市华城区,谢浮在公寓里的阳台俯瞰夜景,这是他近期不厌其烦地从大量房子中挑出来的,作为大学四年的家,可以多费点精力。

地段在京大跟京农大中间,离京农大要近点。

母亲问他怎么知道顾知之会去京农大,还说她打给学校咨询过顾知之的平时成绩,最多只能到科技学院。

就算顾知之真的超常发挥考到了录取线,也不一定就会报京农大。

对于母亲的疑虑,谢浮一概不回应。他手上力道加重,掌中小药瓶很快就变形。

五十七分钟过去,顾知之没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另一个微信也没动静,出去玩心就野了。

在试探什么?想要他拿出什么?

谢浮打开凹陷的药瓶,将瓶口朝下,白色药片掉在地上乱蹦。

这药吃了也没用,不吃了。

……

陈子轻给季易燃画了符回到包间,他找了找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果汁喝。

在包间待了一阵,陈子轻掏出手机瞧瞧,谢浮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抓了抓头发,起身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回去了。

陈子轻在市中心下车,他区书店逛了逛,买了几个精致的书签,自己用。

这么晚了,奶奶给他打电话问成绩,从他高考到今天都打了很多通了,他耐心地重复之前的答案:“要到七月份呢,我保证一出来就告诉你。”

顾奶奶坐在小院乘凉,孙子的成绩一天不出来,她就一天吃不好睡不着,她听着手机那头的嘈杂:“你不在谢家?”

“我出来参加毕业会。”陈子轻穿过人流去路口,“准备回去了。”

“你一个人别乱跑。”顾奶奶说,“尤其是晚上。”

陈子轻安慰地说:“没事的,京市的治安很好的,奶奶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了,我带你转转就知道了。”

这话说完不到半小时,陈子轻就被打脸,他在一个拐弯处被一块布捂住口鼻。

发生得太快,布上不知是什么级别的药,太凶猛,陈子轻来不及挣扎,身子一软就没了知觉。

陈子轻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恐怖的热流,他的眼睛跟嘴巴都被一块黑蒙了起来,这感觉让他梦回第二个任务。

只不过那次他只是受冻发烧,这次是遇上变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可怕的事。

陈子轻的手脚都被丝绸似的东西固定在两边,他是大字形,身下一片柔软,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痒意啃咬他的神经末梢,像无数只虫子在爬,里外都痒死了。

“哥!” 陈子轻心急如焚地在心里叫监护系统,“我要买那方面的解药,直接进我嘴里的,我手脚都不能活动,没办法服用,我要不行了。”

系统通知他,没有那种药。

陈子轻不信,能让他一个月内忘掉一个人的道具药都没有,怎么会连普通的催||情|解药……可是系统又不会骗他。

猛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他不由得汗毛倒竖。

有人在这里,一直都在。

陈子轻发出模糊的“唔唔”声,一只手摸上他的脸,从那手落下来的角度来看,那人可能蹲在床边。

手很长,皮肉光滑,骨骼清晰,是……谢浮?

那手已经摸到他贴着封条的嘴边,指尖不是他熟悉的雪松沉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柑橘。

陈子轻马上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的身子小幅度地震颤,眉心蹙在一起脖颈往后仰拉出难受又舒服的弧度,嘴上的封条蓦然被撕开,他的喘声全都跑了出来。

就在陈子轻以为完了死定了的时候,那人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听了听他的喘息看他受煎熬,一两分钟后,旁边有脚步声走远,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那个念想,是不是谢浮?

要真是谢浮,那就不是精神有问题,那就是个疯子。

没过一会,陈子轻全身泛起细细的汗渍,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他咬破舌尖让自己恢复点意识,不管是不是谢浮,他都要喊谢浮,必须喊谢浮,不能喊别的名字。

况且除了喊谢浮,他也没有可以喊的人。

……

谢浮坐在监控器前吸烟。

画面对着床的正前方,也正对着床上人的沼泽地。

谢浮的太阳穴有点发涨,他吐出烟雾,夹着烟的手近似粗暴地揉着太阳穴。

接下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没想,思绪混乱发沉滚烫,他在等画面里那个人给他指明路线。

他做不做人都行,无所谓。

谢浮试图想一想大学生活会有哪些值得期待的点,他忽然捕捉到化成水的人红润的唇张合。

说了什么?

谢浮凑近监视器,整张俊美立体的脸几乎贴上去:“我来听听你喊的是前男友,还是白月光。”

谢浮……

“哈。”谢浮忍俊不禁,“叫我啊。”

他用力吸了口烟,抖着手将烟头掐灭,双眼泛起不正常的红,口中古怪地呢喃:“叫的是谢浮。”

“不是前男友,不是白月光,是谢浮。”

“叫谢浮做什么,电话信息一个都没有,玩疯了吧。”

谢浮救我

“又向我求救,上次你和你男朋友做的时候,我救了你,你怎么对我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几遍了,十三遍了。”

“十四遍,十五遍,十六遍……二十一遍,二十二遍……”

“泄了,叫的是谢浮。”

说这话时,他浑身骨节从僵硬中抽离,好像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响声,有什么沉睡了几百年的怪物苏醒了。

谢浮踩着烟头去房里,拨开神志不清的人黏在眼前的湿发,在嗡嗡声里吻他湿漉漉的睫毛。

你的谢浮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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