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杜子涵
“和异族合作只存在一种情况, 就是你比他更强大。否则, 便是与虎谋皮, 拔草寻蛇, 自找死路。”
时书的心口撞了下:“所以接下来会怎么样?”
谢无炽把信看完了, 道: “如果是合作。一定有条件, 信上写景皇帝答应剿灭事成之后,将永安府、部府归还给北旻,除此之外还割让了太阴府半个州, 并同意开狁州城关,方便旻军从东翼包抄燕州。”
记忆复现,狁州三月围城向城内扔尸体。
时书:“你说的是死了二十多万人才守住的狁州? ”
时书忍不住了: “这是人吗? 当初死几十万人才守住的城关, 现在主动给异族开关了, 从侧翼来包抄你? ”
谢无炽: “引狼入室。而且根据眼线的说法,旻人借口借道、借粮从太阴府出兵。兵过如匪,景军仍以劫掠制为主要军饷制度, 朝廷有人进谏,不可借道, 恐怕沿途百姓和城关会被劫掠, 酿成祸患,但被无视了。”
时书后背发凉: “什么意思? ”
谢无炽: “意思就是, 默许旻军进入太阴府后对城池进行洗劫,默许士兵对百姓的屠杀。以作为‘雇佣’旻族狼兵的军资。”
脑子里发黑, 时书像被一拳打中额头, 浑身冰冷: “洗劫? 为了除掉你, 居然默许旻人洗劫屠杀?”
谢无炽: “不仅洗劫,还有屠杀, 太阴府的百姓,都被放弃了。”
冰冷, 十足的冰冷。热血只会被权力的漩涡浇灭, 绞碎, 降温至极寒。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时书抬头, 大道上马匹正接连不断地驶来, 在他的眼前叠出重影。
新帝继位第三年, 大景朝廷与旻人大君合作, 签订“西陀之盟”, 引旻异族狼兵十万入关, 从东翼夹击燕州谢无炽部。
狼兵烽烟四起, 铁蹄踏起烟尘, 一扇扇城关开启之后, 无数身影眺望从城门入境的千军万马, 州府长官接到密令, 闭门不出, 默许狼兵洗劫城池充足资金武备, 城内战火纷飞。
狼兵的狂笑声响彻城楼, 夹杂百姓的哭喊, 一处一处火焰从路过之处燃起, 将财物掠夺之后, 再将城池付之一炬。
火光熊熊。
所过之处, 城墙楼橹尽为焦土, 血流千里。
又半个月。
一支狼兵背离约定的东进道路, 公然南下直奔东都, 背叛盟约, 造成“凌州三日屠杀”“舒康之祸”“陈今之乱”, 异族入关。
中原陆沉。
残阳如血, 一匹匹飞马疾驰而过。
马蹄踩着泥泞之中, 溅起深红血点。
“驾驾驾! ”无数匹飞马疾驰而过, 步入一座死城之中, “刷”, 骑马的人跳下了马来。
时书头戴一顶竹笠, 露出俊秀的眼睛, 打量四周。这路上泥泞血迹斑斑, 蚊虫飞舞, 散发腐臭之味。
再抬头, 城门被焚毁, 有刀砍箭射的痕迹, 檐角缺失。城内一片焦黑的废墟屋梁, 余火燃烧, 城内空无一人, 城墙、房屋、街道俱被破坏。
“都烧了, 一路上什么都烧了, 百姓也都逃亡了。”时书说。
杜子涵: “怎么不仅洗劫, 还要烧城呢? 想不通。”
谢无炽: "消灭有生力量, 不留物资。"
人马孤伶伶走在城内, 宋思南全身铠甲, 抽出一块烧焦的木头, 但一抽下, 底下有具烧毁的女性尸体。他重新掩盖上。
“这群狗杂种……”宋思南怒骂, “哐当”一脚踹开挡路的废墟, 拔出利剑。
时书看眼前日暮的废墟。
兵燹。
古代军队过境时, 洗劫城池, 掳掠金银, 屠杀百姓, 再将城池付之一炬。
将百姓的房屋和财产都烧毁。
这一切, 都是朝廷高层默许, 允许屠杀自己子民, 抢掠自家百姓。
走到佛寺, 寺庙被纵火焚掠, 佛头焦黑, 净瓶碎裂, 神龛磨灭, 唯独佛口残留笑纹。
时书收回视线, 贡院书院, 俱被一把火烧光, 尸体遍布灰尘中, 惨不忍睹。
可以想象, 那支得意洋洋的狼兵进入城内, 如何挨家挨户闯入屠杀, 将能带走的财物都带走, 带不走的, 则打碎砸碎, 再一把火全部烧光。
“这狗皇帝, 仇军领土被占领时他装聋作哑; 好不容易被谢将军夺回, 又要把我们分割出去! 不管是这狗皇帝, 还是杀我百姓的旻贼, 又一个算一个! 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宋思南怒骂。
时书踩着粘滞的血, 打开一扇门, 门内尸体横陈。他再关上: “狼兵一入境, 死了多少人了? ”
“太阴府前来投靠的义军领袖汇报, 朝廷军官无所作为, 撤出城门, 旻兵一入境就屠杀, 不知道死了多少百姓。”谢无炽道。
时书: “百姓自发组织军队对抗旻兵……”
脚下打滑, 时书被谢无炽扶了手臂: “百姓听闻城内官兵不抵抗, 聚义杀了官员, 率领亲友们来投靠燕州了。”
时书: “如果是我, 我也想杀了官员弃暗投明。”
“另有百姓听说朝廷又要将自己割给旻兵, 也奋起反抗, 将割地使杀死, 前来投靠。”
倒行逆施, 百姓必反。
时书走过这座城池, 看到的尸体已多不胜数, 趋于麻木。他重新召出系统, 查看。
每次遇到战争, 存活人数都会锐减, 潜安民叛的青军, 割裂大景中原, 人数便在减少, 这一次,狼兵入境, 百姓死伤上百万, 人数更是锐减。
朝廷兵力不足, 便在四处征兵, 强制捉拿, 年轻人无处可逃。
时书盯着系统上明晃晃的字数。
【当前存活人数: 8】
“入世被人吃, 躲进深山被虎吃。死因都是死于战乱, 或者病死。”时书隐藏了系统, “这一场祸乱还要多久呢? ”
谢无炽视察城关后, 追寻狼兵南下的痕迹, 出城召来将领: “照这条路, 他们去了南江乡, 让苗元良率军阻拦, 不得再放任旻兵掠夺城池屠杀百姓! ”
“是! ”
从城门回来, 天色已近傍晚。时书进入帐篷内, 杜子涵正在折叠衣裳, 将一件件换洗衣服叠好,放到包袱里。
时书站在灯边看, 杜子涵抬头: “你吃饭没, 就过来了? ”
时书: “我过来和你一起吃。”
杜子涵: “今天不陪你哥? 算你有点良心啊小书包。”
时书收起笑容, 不答反问: “子涵, 你想好了? ”
杜子涵挠头: “差不多吧, 小思南在仇军, 马上就得跟叔父一起南下阻止烧杀抢掠的旻军。他们有世仇, 所以是仇军去。你也知道, 他性格暴躁, 我得去照顾他的心理健康。”
时书拧起眉: “那你跟他跑了? 我怎么办? ”
杜子涵把裤衩叠好, 说: “你担心我危险吗? 我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离开你身边。我在想, 我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立身之路。所以我也想去打仗呢。”
系统的人数一次一次拂过脑海。
时书往前走: “子涵, 你别去了。”
杜子涵露出笑: “两年前, 我知道你逃出大盛府还有一个原因, 是为了救我的命。从那以后你和我一直一起流浪。时书, 我也想像你一样勇敢。”
时书猛地拽住他肩膀: “别说这种话, 我自愿的。”
“现在, 大景国土沦陷, 百姓被屠杀, 哪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能坐视不管? 我想跟思南上战场了。”
时书知道不能再说服他, 帮他把衣服收起来: “你去吧, 记得每周给我寄一次信。”
杜子涵: “你还说? 我给你写信你回过我吗? ”
时书: “这次一定回你。”
杜子涵: “好吧, 我再相信你一次。”
桌上放着一碗面, 时书洗了个碗, 再去盛了一碗面来。两个人在黑灯瞎火底下吃面, 时书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事情, “当初随难民南下, 好不容易才能吃这么一碗面呢, 天天都啃窝窝头。”
杜子涵: “是啊, 而且你怎么你吃不好就贫血就牙疼的, 好像只有谢哥能养好你了。”
时书: “你自己看见刀啊剑啊记得躲远点儿, 你的身体又不好, 去了要天天锻炼。”
杜子涵: “我知道。”
时书: “等这场仗打完, 我们就再也不用吃苦了。你等着, 让我哥给你买大房子。”
杜子涵: “话真硬啊, 让别人给我买, 话能说这么硬, 真不愧是你! ”
时书嘿嘿嘿, 杜子涵也嘿嘿嘿, 两个人都在假笑。安静半晌吃完了, 杜子涵收拾收拾完, 时书在旁边打了个铺盖, 躺在一旁, 两个人说着话, 时书给他传授去前线的经验。
不知不觉睡着, 时书第二早还没睡醒, 只听到杜子涵: “小书包, 我走了。”
像是梦话, 杜子涵没有吵醒他, 拎着包袱随同仇军离开。
时书醒来时, 艳阳高照, 他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席位, 营帐外谢无炽鹤氅下罩着细铠, 身姿端正, 正来接他回去。
时书怅然若失, 沐浴着阳光走了过去。
时书跟随谢无炽的中军, 和林养春忙碌于医药局。
全国性的战乱开始, 从北旻狼兵入主中原烧杀抢掠以来, 青军作乱, 南军作乱, 太阴府一些官兵放任自流, 而另一些官兵不愿意臣服异族铁骑, 揭竿而起。
谢无炽发了讨逆檄文, 檄文中尽数景朝皇帝之罪, 开关引狼兵屠戮中原百万人之众, 唇枪舌剑,字字泣血。
谢无炽有新政美名, 也有固守狁州击溃北旻的功勋, 更有收复永安府、部府的不世之功, 于是,天下言论沸沸扬扬, 太阴府诸多起义官兵主动前来投奔, 将城池献给谢无炽, 加入讨逆队伍。
中军帐内, 各方诸侯来拜, 脚步匆匆。
“将军, 定远府安抚使修书一封, 请将军查阅! ”
“禁军射来一封檄文, 请将军查阅。”
“河西路兵马钤辖, 率领两万士兵与数万百姓前来投奔! ”
“……”
谢无炽端坐于书案前, 查阅奏文, 还有人争吵不休: “这些人真是昏聩不晓事, 景皇帝缺德, 屠尽天下百姓, 竟然还有些人忠诚于他, 不肯归顺! ”
“你懂什么? 他们哪是认不清这个皇帝? 而是尚在观望, 万一投靠了谢将军, 只怕将来被治上造反的罪名。非要咱们将军立于不败之地, 才会来投靠。个个精明, 都是墙头草, 两边倒。”
“这种人还好, 尚可以招揽, 还有的愚忠之臣, 皇帝造成关内百万人身死了, 仍要仁义礼智地效忠死守, 这才是昏聩呢! ”
日以继夜, 时书偶尔经过中军帐, 也看到风尘仆仆前来投靠的将领: “这世界上, 除了为了自家统治, 放任异族入关屠杀的人; 也有为了保护百姓, 宁愿背上造反罪名的人。”
时书在医药局帮忙, 每晚都去中军帐给谢无炽熬碗药, 同时, 天天等着杜子涵的来信。
短兵相接, 战场一分为二。一是西边与北旻狼兵的战场, 目前由仇军营混杂部分狼兵对抗。另一个战场在南部, 平逸春的精锐铁骑对抗景朝禁军。
不过同时, 景军与北旻狼兵不合, 也在打架。
景军被迫一分为二, 且战斗力极其低下, 原因主要在于, 知晓谢无炽的功绩, 恐摄其霸道, 不想打仗, 心灰意懒。
另一个原因, 则是愤慨于狼兵之祸。出师不义, 也不是边防久练之兵, 而是朝廷的富贵之兵, 统帅大部分被朝廷的腐败所朽化, 步步受到蠢人节制, 难以调度, 宛如一滩散沙。
景军溃败极快, 谢无炽主力不在南部, 而在西部与屠杀百姓的北旻狼兵作战。
战争, 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书一直跟随在谢无炽的中军, 四处转移, 这天, 他们收复了一座刚和狼兵对抗过的城池。
时书跳下马车, 走到城池内, 左右一看, 眼前的城墙矮楼下堆满了人, 鲜血淋漓, 和往常见过的遭受兵祸的城池一模一样。
但时书走过时, 却见这些血淋淋的人, 并没有死, 而是断手断脚, 在地上求命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