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侠顽固的仓颉

第1135章 天道权能

天道权能,是以谓何?

掌控一切、知晓一切、破灭一切?

在今日之前,或许没有人能够真正领会。

便如同宁白眉。

他修为已然近道,对于修行的理解可谓当世顶尖,在他的理解中,若天道一分为二,他们的战斗必然令天地倒转、山河倾灭!

然而,当傅青舟与那个“祂”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开始了“战斗”后,宁白眉才知道,自己错了。

天道……

润物,细无声。

没有星辰陨落、没有日月无光、没有天崩地裂。

作为距离战场最近的宁白眉,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撕扯”——来自他自己内心的撕扯!

过去无数年间,他都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笃信不已,从未置疑过,并非他不懂如何思考,而是他真正体验过那种“地狱”。

洞窟中的千年,他并非虚度。

“方如月”是被他母亲蒋灵芸改造过的人,是蒋灵芸的第一个作品,从肉身到神魂都与常人有着极大的不同,说人话就是……加点加歪了,练废了。

为了他们的计划,方如月必须将自己的肉身与神魂从头到尾、全然换过一遍,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一次新生。

只有达到“近道”的境界,他才能够承受祂的意志、祂的存在。

因此,方如月在洞窟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轮回”,他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在那位天外之人“主角”的帮助下、于虚构的世界中体验人生,以此重塑神魂……而当每一段“人生”来到了尽头,他便需要重塑肉身,再次新生。

如此十数次,直到了“宁白眉”这一次的人生,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完成了新生,脱胎换骨,有了从头修行的能力、有了一段全新的生命。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宁白眉非常清楚,那十几段近乎一样的人生,有多么痛苦、多么恐怖。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不希望自己经历的所有一切,在其他人身上重演。

可现在……

他的心中,生出了疑问。

自己做的,真是对的?

傅青舟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这世间万灵与自己不同,对他们而言,轮回并无意义,就算重来千万次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感受的,只有这唯一的、珍贵的生命,自己却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生出这种念头的刹那,宁白眉悚然一惊!

“是傅青舟夺得天道权能后,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心中惊骇,飞速后退!

大漠之上,傅青舟与祂遥遥对立着,双方都没有动,只是望着对方。

傅青舟垂下了将天眼按回的手,他眉心的那只眼此时全然睁开,原本交叠的双瞳此时已经完全重合,化作了一枚万千星光流转的黑瞳。

祂则是微微歪着头,中央瞳孔中同样有着万千星辰。

两枚瞳孔对视,一股平静的力量以他们二人为圆心,开始荡开。

这股力量并不造成任何破坏,它只是,作用在人们心里。

它很快越过了大漠、去到了北夷、又飘过了国境线来到延国,随后继续扩散……

这场天道权能的争夺,开始了。

……

傅青舟的背挺得笔直,他感受到无数细流正从天地间汇聚而来。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杀气,而是亿万生灵最细微的念想——母亲哄睡婴孩时的低吟,农夫擦拭锄头时的叹息,学子挑灯夜读时油灯爆开的灯花。

对面的怪物张开双臂,白毛间凸起的肉瘤开始规律脉动。

百里外,某个正在分娩的妇人突然安静下来,她松开咬住的布巾,眼神变得异常清明。

“不疼了……”

她抚摸着高耸的腹部,笑了起来,却看见接生婆惊恐的眼神——自己的下半身,正在流出漆黑如墨的血。

可是妇人却笑得很开心,她真心为自己还未出生、便即将死去的孩子感到开心,他不用来到这个世上,也就不用再承受世间的一切苦……

“这就是你给的慈悲?”

傅青舟轻轻开口,清越的颤音荡开一圈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妇人突然被剧痛唤醒,她的瞳孔突然清澈,尖叫着抓住床沿,汗水重新浸透衣衫。

接生婆颤抖着捧住滑出的婴儿,听见了嘹亮的啼哭。

沙漠边缘的茶摊里,说书人突然停下醒木。

他望着突然沸腾的茶汤,浑浊的眼里泛起星光。

“各位客人……”

他沙哑着嗓子推开茶盏,“今日不说洪将军,且讲个新故事。”

茶客们发现老人佝偻的背嵴渐渐挺直,他摸出怀里的砒霜撒进炭炉,升腾的毒烟中传来低语:“讲个...永眠的故事.……”

傅青舟眉心的星辰剧烈闪烁。

他并指为剑,对着天穹轻划。

说书人勐地咳嗽起来,毒烟从他七窍中倒灌而出。

茶棚梁上悬着的风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孩童清亮的读书声,老人怔怔望着从私塾跑出来的孙子,孩子发间还粘着草屑,手里举着刚捏的泥人。

“爷爷!”

孩童扑进他怀里,泥人蹭脏了长衫。

说书人颤抖的手终于落下,接住了那个歪歪扭扭的泥偶,茶客们突然发现,老人方才灰败的脸色此刻竟泛起红晕,他摸着孙儿头顶翘起的发旋,哑声道:“还是……接着说洪将军……”

数百里外的织坊里,最灵巧的绣娘突然剪断织机上的锦缎。

她带着微笑,抱着一匹未完成的喜布走向河边。

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铃铛声——瘫痪多年的妹妹竟撑着竹架追到岸边,歪斜的嘴角淌着涎水,却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阿姐……”

妹妹含糊的吐字中含着泪水:“你说过……要教我……绣凤凰……”

绣娘手中的剪刀当啷坠地。

她回头看见妹妹竹架上挂着的香囊,那是自己去年绣的残次品,线脚歪斜得像蜈蚣爬,却被妹妹当宝贝日夜佩戴,对岸突然传来迎亲的唢呐声,她这才想起,明日就是自己出阁的日子。

“我教你,我教你……”

绣娘醒悟过来,泣不成声。

傅青舟脚下的沙粒开始发光。

每一粒沙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私塾先生扔掉了上吊的麻绳,因为窗外学生折的纸鸢卡在了树梢;酒馆老板娘拍醒了醉醺醺的丈夫,后厨灶上还煨着解酒汤;某个万里外小国边境厮杀的将领也突然勒住缰绳,他看见烽火台下的石缝里,不知名的野花正在绽放。

“活着。”

傅青舟轻声道。

他眉心天眼的光,照亮了怪物皮肤下蠕动的肉瘤。

那些凸起物表面浮现出无数人脸,都在安详地闭着眼睛,最骇人的是每张脸嘴角都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慈悲。

延国皇城的铜钟突然自鸣,岳衡捧着《流民安置疏》走过胡同长街,来到闫府。

他来到闫屹东面前,看着面前这位老首辅将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久久未落,墨汁滴在“饿殍“二字上晕开一片血色的圆。

“老师?”

岳衡刚开口,却见闫屹东忽然搁下了笔,长长一叹。

“你看。”

闫屹东看着窗外无边落叶中,顽固残留枝头的绿叶:“即使是最寒的深秋,它也在拼命活着。”

岳衡不明所以,抬起了头,眼底闪过疑惑:“您这是……”

“人老了,总是忽然会有些莫名的感慨。”闫屹东笑了笑,伸手抹过眼角不知为何淌出的浊泪:“好了,继续吧,有什么事?”

万里之外,北漠。

傅青舟感到有温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不是修为也不是灵力,而是茶摊里说书人重新拍响的醒木,是绣娘拾起剪刀时割破手指的血珠,是那枝绿芽在掌心的温度。

这些细微的波动在他掌心汇聚成星河,与怪物眼中坍缩的星辰形成鲜明对比。

“你只看得见终结痛苦的慈悲。”

他向前踏出一步,沙地上立刻长出嫩绿的草芽,“却忘了第一次学走路的孩童摔跤后,母亲眼里的泪光。”

第二步迈出时,草芽绽开成星点野花:“忘了私塾先生珍藏的泛黄家书,上面还有父亲批注的错字。”

怪物喉间发出混沌的轰鸣,七只瞳孔同时收缩。

那些嵌在肉瘤里的人脸突然睁开眼睛,每张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同——有人在皱眉,有人在流泪,甚至有张稚嫩的脸庞吐着舌头做鬼脸。

远处,宁白眉沉重喘息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傅青舟所代表的那部分,正在一点点占据自己内心,坚定了千年的信念,在不断动摇。

而祂……

祂为何,没有作为?

祂在等什么?

祂在等傅青舟来到面前。

当傅青舟走近时,它的七枚瞳孔中,忽然同时映照出了一张脸……

苍云,或者说,烟鬼的脸。

此前他被宁白眉纳入天眼,而宁白眉的天眼,便是祂。

“他是……冥河的选择。”

“冥河,是吾流出的泪,亦是吾之悲悯,虽然……此等悲悯,仍困于天道循环之间。”

祂的口中发出怪异沙哑的声音:“你之退让,可使冥河化作冥府,建六道轮回、掌众生生灭,苍云,可为冥府之主、跳出轮回、永世不灭。”

“若你执意一争……”

祂瞳孔中,烟鬼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扭曲、挣扎:“他,也会成为冥府之主,依然跳出轮回、永世不灭,只是,不会再有任何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