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孔家又怂了!
孔讷的话,叫孔希学越发心慌,孔希学不由按捺下冲动,静心思虑起来。
孔讷见状,继续劝道:“父亲,别看朱梦炎他们此刻好话说尽,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们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若是不然,也不会来信让父亲出头,他们只是看我孔家代表着圣人,想让我孔家顶在前面,以天下读书人为借口罢了。”
孔希学原本想着与官绅阶层抱团取暖,真出了事自有人替他担待,可听儿子这么一劝,登时又打消这念头。
确实,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之徒,指望他们那当真是所托非人了,他心下已隐隐生出退却之意,不想再招惹这件事。
可细一想来,科举改革影响的是孔家命运,又不好置之不理。
正自纠结时候,孔讷再一次抓住他的手,深深望来,明明只是不到二十的少年郎,可孔讷此刻的眼神,却极是深沉恳切。
“父亲不要忘了,我北孔一脉并非不可取代,若真逼急了天子,他大可以灭我北孔,让南孔取而代之,到时候九泉之下,父亲有何颜面面见列祖列宗。”
孔讷最后这一句话,才是真的戳中了孔希学的痛处,孔希学骇得浑身一震,连连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南孔取而代之……
这两个词,有如两记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引发嗡嗡回鸣。
之前他还抱着侥幸念想,正是觉得他孔家不可取代的地位,却忘了孔家可不止他北孔一脉,还有南孔,朱元璋要是灭了他北孔一脉,以南孔取而代之,天下读书人也不会说什么。
“讷儿说得对,此时天子势大,咱们万不可直缨其锋芒,为父这就去信回辞,驳了那朱梦炎的请求,咱们孔家,万不可趟这淌浑水!”说完,孔希学连忙转身,朝书房而去,给朱梦炎回信了。
……
“这么说来,孔希学是回绝了朱梦炎的请求了?”
武英殿中,朱元璋面带笑意。
在他对面,毛骧正躬身点头道:“正是如此!”
就在刚刚,毛骧已将山东孔家发生的一切,汇报上去。
朱元璋眼眸中略有惊异,笑着扬了扬眉道:“没想到,这孔希学倒还有点眼力见儿!”
堂下的毛骧讪讪点头,抬起头时却又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朱元璋眼眸微动,早已将毛骧的反应看个清楚,他立马又追问道:“怎么?这其中另有故事?”
毛骧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陛下明察秋毫!”
他忙又拱手解释:“孔希学收到书信后,其实有所犹豫,倒是那孔家嫡传,尚未及冠的孔讷站出来劝阻,终是说服了孔希学。”
“哦?看来这孔家还是有明白人啊!这孔讷孺子可教,倒比他那糊涂老爹看得清楚多了。”朱元璋淡笑道,话语中却充满着惋惜。
本来他还想着等孔希学跳出来,然后借此机会,将北孔一脉连根拔起,一来杀鸡儆猴,吓吓那群士绅,二来也了报当年孔家无视无视大明朝廷之仇。
洪武元年,徐达攻陷济宁,孔希学的父亲孔克坚却称病不见,只遣了孔希学前来,后徐达将孔希学送去应天与朱元璋见面,孔希学以父亲生病为由,朱元璋却很是不爽,当即下令表示末言“称疾则不可”,这吓得孔克坚赶忙跑来应天觐见。
虽然这事情是孔克坚干的,但是孔希学生为孔克坚的儿子,自然要承担其因果,当然这些陈年旧事不足为表,不过此刻朱元璋话语里的惋惜之情却足够惹人生畏。
这可是衍圣公,天下读书人的标杆,朱元璋很明显是在钓鱼执法,可惜鱼儿并没有上钩!
毛骧当即低下了头,询问道:“那陛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元璋沉吟片刻,最终摆了摆手道:“若是无人闹事,便不必再管了,可若是有人再对科举之事有非议,或是借机生变……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说到最后,话语中的杀意顿又绽放开来。
“微臣领命!”
……
自向曲阜发出信件后,这几日朱梦炎一直睡不安稳,虽说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可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他总隐有担忧。
孔家临阵退缩也不是头一次了,人家真要拒绝了,他朱尚书也无计可施。
晚上睡不好,早上还得赶早早朝,白日里又得去部堂处理政务,周而复始,朱梦炎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大好。
这日散值,还在回家的路上,他便在马车里瞌睡过
去。
迷迷糊糊正睡得香,忽地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回府了,老爷!”
原本马车到家,奴仆上前叫醒朱梦炎,说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可朱梦炎这会儿神游天外,听话只听个囫囵,那“回府”二字,也只听到个“回”字。
这“回”字在他耳畔回荡,立又激得他心神一紧,这些天来,盼那回信盼得睡不着觉,这时哪能不多生联想?
猛然惊醒,朱梦炎迷茫抬头道:“是衍圣公回信了?”
仆人被问了个懵,连连摆手道:“老爷,是咱回府了!”
希望落空,朱梦炎顿又泄了气,他狠狠的朝那仆人瞪了一眼,道:“没回信吵什么吵?小心扒了你的皮!”
连番唾骂几句,他才懒散爬起来,晃悠悠爬下车去。
“唉,这衍圣公究竟何时才能回信啊?难不成……他这回又要装病,糊弄过去?”
上回宋濂前去拜请,孔希学就使的这招,此刻朱梦炎担心其又故技重施。
正自叹气,却又听门外管家的声音道:“老爷,山东那边……回信了!”
朱梦炎顿然大喜,忙转身接过信笺,打开一看,抬头便是:“朱尚书相请,孔某实不敢辞,然则近来身体抱恙……”
一看到这里,朱梦炎两眼一黑。
身体抱恙,这不明摆着回绝嘛!
他怎么也没想到,孔希学竟当真拒绝。
“事关儒家生死,孔家竟还能做缩头乌龟!”
恨恨骂了几句,朱梦炎彻底泄气了。
孔家不出面,他们这些官员也不敢上奏,那这科举改革之事可就真的成了定局了。
“天要亡我儒家啊!”
丢下书信,朱梦炎仰天长叹。
………………
另一边,北伐成功,满朝上下都是欢喜,唯独韩国公李善长却很不开心。
要知道,当初封赏开国功臣时,李善长可是被封为六公之首,从这一层面看,李善长一直隐隐压徐达一头。
现如今,徐达被加封三公之太保,威望声名已盖过李善长了,李善长哪能开心。
然而不开心又如何,朱元璋不可能因此收回徐达的太保之位,因而李善长之只能加班加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华夏通史的编纂中。
修史也是大功一件,这华夏通史又有特殊意义,他想着若能尽快完成此项大业,说不得能讨朱元璋欢心,也得个“三公”封赏,对此,朱元璋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嘱咐李善长在修史的同时要保重身体。
华夏通史不过二三十万字,先前已修了接近三年,原本已近成书,不然朱元璋也不会直接把宋濂扔去川贵偏远地方,毕竟他可是副编撰。
而这阵子李善长又整天泡在国史馆中,夙兴夜寐,起早摸黑,终于在洪武十三年的年尾,将这华夏通史给编撰出来。
武英殿中,看着新修成的华夏通史,朱元璋乐得合不拢嘴。
前有徐达北伐灭元,后有华夏通史出炉,这一年的收获可算不小。
手抚着那册并不算厚的史书,朱元璋笑眯眯望着李善长,连连点头:“这几年,韩国公你辛苦了,有了这华夏通史,世人都该知晓我大明乃中原正统,四夷皆是我华夏支脉,我大明讨伐四夷,也算是师出有名了,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咱可得好好奖赏你!”
自中都案后,李善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修这本通史外,再没抛头露面过,朱元璋对他近来表现,也确实很满意,此刻的“奖赏”,也绝非虚言。
李善长却是一脸谦虚道:“上位过奖了,臣不敢贪天之功,编纂此书,上有陛下英明决策之能,下有诸同僚废寝忘食之苦,臣不过居中调度,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天子封赏,自谦推辞是官场惯例。
说完这些客套话后,李善长犹未停下,继续拱手请奏道:“臣斗胆,为具体主笔修史的几位史官,向上位讨个封赏,此番修书,这几位史官劳苦功高,实在尽忠职守。”
他竟为那几位负责具体编纂通史的手下请功邀赏。
乍听这话,李善长着实是个体贴上官,天子要赏他,他把功劳全推给下属,还贴心替下属邀赏,可细一品味,这话里却别有意味。
试想,连那些手下人打杂的都有了封赏,他李善长这个主编官,又岂会旁落?因此,替手下人请赏,说到底还是换个说法给自己要赏赐。
朱元璋岂会听不出这点言外之意,
他当即笑道:“那些人自是要赏,可真要论起来,韩国公你才是劳苦功高,居功至伟,说吧,你要如何赏赐?”
既然对方玩了个心思,朱元璋也来了招借力使力,同样还以机谋。
赏是肯定要赏的,只不过赏什么,却不是我朱元璋定,而是你李善长自己提。
让你自己提,你还好意思要高官厚禄吗?
其实对于朱元璋而言,如何封赏李善长,也着实是个麻烦事。
虽说李善长年事已高,可他毕竟身子骨还硬朗。
其有权势,又有关系脉络,若是叫他回到官场,重掌实权,势必又会成为下一个实权宰相,这一点,绝不是朱元璋想看到的。
好在李善长也清楚朱元璋的心思,自胡惟庸被处死之后,他就再也没想过染指权力了,因而连连摆手,“自谦”道:“臣实在不敢再讨要封赏,想当初开国之时,臣与魏国公等人,都得到了陛下丰厚赏赐,现如今受封公爵,俱是这仰陛下之恩蔽,哪敢再请赏赐?”
嘴上说着不要,他却莫名把话题扯到当年受封国公之事,最诡妙的是,他又多嘴提了句“魏国公”。
魏国公徐达,近来刚受封太保,李善长此刻提及徐达,又将他自己和徐达放到一起类比,其心思不言而喻。
毕竟李善长和徐达,一文一武,都是开国功臣,最近又都立下大功,若是要赏赐他李善长,只须照着先前对徐达的赏赐,依样画葫芦便是!
朱元璋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了出来,这老匹夫,竟是馋上三公的名头了!
三公乃官场之巅,乍听来这李善长胃口倒不小,可对于朱元璋而言,这个要求却算是最简单的。
说到底,三公只是个虚名,压根不算实权官职。
这种虚名,给你李善长又如何?只要你往后别再插手朝堂之事,老老实实养你的老,便再好不过了。
当即朱元璋便点头说道:“韩国公的心思咱也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他这话答得痛快,李善长也听得敞亮,当即笑靥如花,再三拱手,李善长怀着满心欢喜,离了开去。
待李善长离开后,朱元璋立马唤来云奇道:“速将这华夏通史拿去礼部,着人加紧印制,过几日元旦朝会后,咱要正式将此书颁发天下,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大明乃是华夏正统,更对四夷百邻享有合理统治权责!”
……
一到年关,时间便走得飞快。
转眼间,鞭炮烟花声中,又一年的元旦朝会开始了。
与往年一般,百官云集,四邻来朝,又是一番欢天喜地。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少了胡惟庸一众,却是多个李善长。
一早见到李善长,不少官员大是惊异。
毕竟打李善长从丞相位上退下后,就极少参加元旦朝会,从中都案之后,他更是常时间闭门不出,后来整日泡在国史馆中,也甚少露面,今日这位开国元老现身,想来是应该是因为前不久刚刚修好的《华夏通史》。
一说起这本通史,朝臣们又来了兴趣,毕竟朱天子对这本史籍期望颇高,如今大功告成,想必他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