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章 见刘琏,民变始末!
驿馆中,平安正抱臂踱步,一面走,一面探头望向驿馆大门。
今日陆羽前去布政使司,平安照例要跟随同往,可陆羽却拒绝了,强将他留在驿馆。
“你演技太差,跟过去怕露馅了……”
耳边还回荡着陆羽的吐槽,平安满心担忧。
毕竟此番巡察,他平大将军的任务,就是护卫陆羽周全,而那李宜之又是敌非友,多半不安好心。
在平安看来,这布政使司好比龙潭虎穴,就怕陆羽一去不复返。
等了许久,终是听到楼下马车辚辚,平安赶忙冲出门去。
只见陆羽从车上走了下来,平安赶忙下楼,冲到前院,关切问道:“如何?”
“我们回去说!”陆羽笑着摆手,随即领着平安回了自己房中,关上房门后,方才叹了口气。
听到陆羽这叹息声,平安已隐有不安,待陆羽转身坐定,他的眉头倏然拧紧道:“只怕广信府那边,不大乐观啊!”
“此言何解?”平安心头一惊。
陆羽再叹口气道:“今日我去布政使司衙门,提及民变之事,那李宜之百般劝阻,死活不愿我去广信府平乱,想来,这民变定有内情。”
平安赶忙道:“那咱们要秘密前去?”
既然民变有异,自然得去探个清楚,依陆羽亲力亲为的性子,平安猜他按捺不住。
陆羽摇头:“今日为了麻痹李宜之,我已应承不去广信府,眼下若是突然离开,他定会起疑。”
不待平安反应,他立刻道:“咱们俩都不好妄动,你派几个心腹干将,乔装打扮一番,去那广信府走一遭,若查得消息,立即回报!”
平安不作犹豫,立即点头。
交代完任务,陆羽紧拧的双眉终于放平,但他脸上仍有些担忧道:“这江西的官员恐怕没一个能靠得住的,如今只剩下这刘琏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
“公子,今日钦差大人没去布政使司,倒是那李大人出了衙司,前去驿馆,领着钦差大人畅游赣水,一直玩到傍晚,钦差大人又在一群官吏的陪同下,到了城中四方馆饮宴听曲。”
“直到半夜,一行人才从四方馆出来,最后那钦差大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还与李大人勾肩搭背,兄弟相称。”
深夜,南昌府城东巷,一间不算宽敞的府宅内,一个奴仆模样的人,正躬身朝书桌前说着什么,他所说内容,正是陆羽今日行程。
事实上,不光今日,自陆羽到了南昌府后,一连几日,这奴仆一直暗中盯梢,每日都要回府禀报详情。
在这奴仆身前的书桌后,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此刻满脸阴郁。
“一连三天,每日都与那李宜之厮混……这陆羽究竟在做些什么?”
垂头叹了口气,男子挥了挥手,将那奴仆挥退,而后,他兀自坐在屋中,垂眸深思,许久,他再叹口气,仰起头来,昏黄烛光中,他的眸中满是迷惑。
“难道……父亲也会看错人吗?”
这男子正是刘伯温嫡长子,江西参政刘琏。
早在京城之时,刘琏就见过陆羽,当时他奉父命前去应天府,将困于牢狱的陆羽解救出来,只不过那时他并不认识陆羽,只当其是个江湖卖艺人,直到后来,被外派江西,他再没留意过此人。
可是这次,听闻被派来的钦差大人也叫陆羽,而后父亲刘伯温更是给他亲自来信,他才确定了下来,这个陆羽正是他当初搭救之人,因救了朱元璋一命,深受天子信任,被派来江西巡查。
得知这消息,刘琏喜出望外,自到江西以来,他一直被排挤在江西官场之外,尤其此次事件,他更有万般苦水想找人诉说,如今这陆羽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自陆羽到南昌后,他便派人暗中跟随,试图与之联络,可没料到,手下人传回来的是一个赛一个的噩耗。
那陆羽到南昌后,竟压根不理正事,整日与李宜之厮混,似乎,他已和李宜之等人同流合污,这样的人,还值得信任托付么?
此刻心中迷惑,刘琏仰面望天,不由连连苦叹。
“公子!有客人来访!”
正当刘琏心灰意冷之际,府中管事敲了敲门,道。
刘琏愣了愣,不由望了望窗外,只见外面一片漆黑,连半点星光月色都看不见。
“夤夜时分,怎会有客来访?”
刘琏下意识提紧心神:“来人可递名帖?”
管事摇了摇头:“没有,不过那人说他是公子故交,还说……昔日公子曾于他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刘琏埋头深思,回忆自己何时曾救人性命。
那管事却又低声嘀咕道:“这人倒也怪,穿一身黑袍,连脑袋都遮掩起来,这夜里乌漆嘛黑,当真鬼魅一般……”
听到这番话,刘琏忽地一惊,脑中现出一个身影来。
“难道是他……”他当即起身,连声叫道:“快,将那人请进来!”
管家当即拱手离去,刘琏却已兴奋不已,激动地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来踱去,一连踱了几圈,管事已回了书房,他的身后则跟了个黑袍罩体之人。
刘琏未看那人面目,却先朝管事摆手:“你先退下吧!”
管事当即离去,顺手将房门阖上,直到这时,那黑衣人才将罩在头上的帽沿撩起,露出一张清俊秀逸的面庞,正是陆羽。
“果然是你!”一看到陆羽,刘琏登时大喜道。
陆羽幽然轻笑,拱手道:“刘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哉?”
刘琏赶忙上前,郑重行了一礼,随即虚手引座道:“陆羽……哦不,钦差大人!您可叫我苦等啊!”
陆羽哈哈一笑,与刘琏二人各自落座,方才解释道:“我初来乍到,对江西官场并不了解,是以不敢妄自暴露真意,更不敢主动相见,今日才找到机会脱身,还请刘公子抱歉。”
“哪里,哪里!钦差大人有如此警觉,也是对的。”刘琏点了点头,从陆羽的话中,他已经明白了过来,陆羽这几日一直在伪装,
陆羽笑着摆手道:“也莫钦差钦差的,听着别扭,当日应天府衙,你还曾救我一命,你我平辈相称便是。”
刘琏自是点头称是,二人寒暄几句后,各自坐正,话题即转向正事。
“刘兄,你来这江西已有半年有余,可知道此番民变,究竟因何而起?现如今广信府那边如何了?”
这段日子的探查,陆羽对民变的始末其实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对于其中的细节,却不甚明了,更重要的,龙虎山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何等角色,陆羽仍是两眼一抹黑。
这些问题,他想着能从刘琏口中探得答案,毕竟,刘琏是刘伯温的嫡子,并非寻常初入官场的文弱书生可比。
听完陆羽的问题,刘琏深吸口气,缓缓点头:“那我便将我所知晓的实情,从头至尾都说出来……”
“恩!还请刘兄细说!”陆羽点了点头。
“事情的开始,要从陛下下令推广新政,各地开始清丈田亩说起……”
“自收到朝廷政令后,江西各地也依令开始清丈田亩,准备摊丁入亩,可这事才开了个头,便遇到麻烦了。”
才说两句,刘琏的眉头就已皱了起来,他悠叹口气,神情似已陷入回忆。
“政令刚一推广,广信府知府便发来急报,说是当地百姓不服新政,纷纷抵抗,这新政是当下要务,可李宜之等人收到新政受
阻的消息,却放任不理……”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于是我便主动请缨,前去广信府推广新政。”
“你亲自去了广信府?”陆羽略有些意外,刘琏去过广信府,这倒是件好事,广信府是民变兴起之地,若他曾亲去巡察,该对此事有更深了解。
刘琏点头,继续道:“我到了广信府后,便着手推广新政,原本我以为,当地百姓只是略有抱怨,稍加催促便会依命遵从……可是……万没料到……”
说到此处,刘琏的嘴角浮掠苦笑,他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广信府的民怨,比我事先预料的,要汹涌激烈得多……”
“到了广信府,我立马派遣官吏下乡清丈田地,可没想到,遭到百姓的强烈阻挠,那些乡民拦在路口,驱逐、谩骂,甚至是殴打下乡的官吏……更有甚者,有的村子将官道砸毁,派人整日值守在路口,不放任何人通行……”
说起这些往事,刘琏满脸愤恨无奈,哀叹连天。
陆羽听得心头火起道:“这是乡民还是土匪?”
刘琏苦涩一笑,无奈摊手:“百姓们聚众作乱,常与官差起冲突,短短两个月间,就打伤了好几个差役。”
“那然后呢?”陆羽连忙问道。
“自那以后,差役们也不愿接这苦差事了,饶是我开出双倍薪俸,他们也不愿下乡了。”
明知前有民乱,谁还肯担着风险替朝廷卖命?
陆羽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没有告诉百姓,这税改于他们有好处吗?”
刘琏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说了的,我非但是明文公告,甚至亲自前往当地村落,向百姓宣扬税改的好处!”
“百姓却都不愿意相信?”看他一脸沮丧模样,陆羽顺势说道。
“是的,他们说官府屡屡蒙骗百姓,绝不能轻信。”刘琏说着,的脸色越发无奈,语气也越发无力道:“他们甚至还拿旧朝苛政举例,说朝廷每每颁布新政,百姓就多遭一份苦难……”
“这话……确然无可反驳……”陆羽也同样苦笑不已,
刘琏冷哼一声:“百姓们整日与泥土打交道,哪里能说出这般有条理的话!”
“你的意思,他们后面还有人挑拨?莫非是那些乡绅?”陆羽想到当初在江宁县发生的事,当即问道。
“若只是那群乡绅,那还好办了,毕竟他们再厉害,也斗不赢官府的。”刘琏叹了口气道。
“难道除了那群乡绅外,还有他人,莫非……”说到这里,陆羽的脑子闪过一道精光,一切事情斗串联上了。
“正如陆兄所猜测那般,那群正一道的牛鼻子也同样在宣传新政的弊端,他们将新政贬低得一无是处,还说一旦新政推行,百姓们又要多缴赋税,更甚至,他们还对外宣称,若有人胆敢配合官府量地,便是有损阴德,死后要下阿鼻地狱!”
说到这里,刘琏深叹口气,甩了甩衣袖,继续道:“正一道在江西境内受众极广,影响极深,他们的话,百姓们自然奉之为圭臬。
本来,百姓们还对乡绅的话半信半疑,但如今这群牛鼻子也跟乡绅搅合在了一起,这也使得百姓们的抵抗越发激烈,税改推行便越发艰难了……”
回念广信府的遭遇,刘琏深感无力,不由攥了攥拳,重重地锤在桌面。
“砰!”
却在同时,陆羽也拍桌怒骂道:“这群乡绅和那正一道的老牛鼻子,当真叫前元给惯坏了,真以为朝廷不敢动他们了?总有一日,我要将他们全丢到漠北去吃沙子!”
元朝虽然信奉的是喇叭教,但道教同样也非常兴盛,毕竟当初全真教丘处机远赴西域大雪山会见成吉思汗,最后得到了成吉思汗重大礼遇,尊为神仙。
而后丘处机返回燕京,
成吉思汗更是赐以虎符、玺书,命他掌管天下道教,并下诏免除道院、道士一切赋税差役,龙虎山虽然是正一道,不是全真道,但总是道教的一员,也同样兴盛了起来。
闻听陆羽的责骂,刘琏则是一脸无奈,苦着脸闷头作垂丧状。
待到陆羽骂声渐息,刘琏才接着说道:“乡绅和平民的反抗,我倒能理解,可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正一道也参与其中,直到……”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一顿,抬眼望了望陆羽。
陆羽听出他着重强调的意味,静下心来细细垂听。
刘琏继续道:“直到我下面,一个叫做李忠的案牍官偷偷告诉我,我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陆羽连忙问道。
“这广信府的田地,约近半都是正一道的。”
“近半?”陆羽一惊,
“不错!”刘琏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而且这些田地,大多是没有登记造册的隐田,一旦这些田地都被清丈出来,那正一道不知要多缴多少赋税。”
“怪不得那群牛鼻子会如此反对新政!”陆羽也点头道。
“不仅如此,当时闹事的百姓,还有不少都是没有户籍的,换而言之,他们是隐户,这摊丁入亩的新政,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刘琏慢慢说道。
“怎么会如此?”陆羽顿时大惊,洪武三年,朝廷进行了人口普查,核准了全国范围的生民数目,重新登籍造册,按理说,就不该存在隐户这东西的。
“事实就是如此!”刘琏苦笑着,说道:“洪武三年,陛下进行的人口普查,江西官场这边至少隐匿了三分之一的人口没有报上去,而他们也没编制户贴,更不需要纳税了!”
“这江西的官员竟敢如此大胆。”陆羽深吸了一口气,都说利益动人心,但这些官员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三分之一的人口啊!他们这是觉得朱老板提不动刀了吗?
“这隐田和隐户,便是推行税改的最大阻力,而整个广信府中,隐田、隐户的大头,就是那正一道,是以,他们才会在背后妖言惑众,不过我估计他们最开始也只是想抗税罢了,结果最后玩脱了,酿造出了民变!”刘琏说道最后,不由得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管这民变是他们有意还是无意酿造出来的,但如今事已至此,他们必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陆羽冷冷说道,如今事情的始末都清楚了。
江西官员,正一道的牛鼻子,还有那些乡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场祸事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