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指点叶落烟雨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阳谋

这几日,衙中并无案件,陆羽只需查看前任县令遗留下来的衙属案牍,核算衙内库存银粮赋税,这样的复核工作,倒用不到那县令大印。

是以,到了上值时分,陆羽只当无事发生,照旧去了前衙公房。

正自翻阅案牍,却听见敲门声,陆羽抬眼一看,竟是那吴森站在门口。

这吴森倒有礼数,房门分明大开着,他也倒假模假式地敲门,又摆出副恭敬姿态,在门口静候,这副虚伪做派,着实令人作呕。

陆羽倒还沉得住气,假笑应承道:“吴县丞有何要务?”

吴森笑着走近,递上份案牍道:“知县大人,这里是前任县令遗留的卷宗案牍,烦请知县大人盖上大印,以呈刑部留底。”

此刻,吴森笑容满面,说话轻声细语,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听了,当真以为他这是在呈报工作,可陆羽心知肚明,吴森正是偷盗官印的主谋,他此刻前来,有意提及大印,分明是蓄意挑衅。

心下虽有愤懑,但明面上不动声色,陆羽轻笑道:“既是前任县令留下的案子,缘何没早承报上去?”

这所谓“案牍”,压根是桩不起眼的小案子,哪有呈到刑部的必要?

可吴森有意刁难,岂会轻易作罢,他笑着“解释”道:“前任县令因被空印案牵连,留下了一堆事,其中大部分事我都帮着处理了,就这案子,需要县令大人盖印,所以才拖到现在,刚好陆县令上任,那就给办了吧!”

陆羽轻哼了声,拿起那案牍翻看两页道:“这等案子,我看就没有呈到刑部的必要了吧?”

“县令大人,咱们身为地方父母官,怎可如此肆漫?”

吴森摆出副长者姿态道:“呈报上去是咱们这些地方官的责任,至于那刑部是否接下案牍留底存档,就跟咱们无关了,否则日后出了纰漏,上面盘问下来,岂不是县令大人您的错失?”

这般教诲,乍听来倒是苦口婆心,像是个素有经验的副手对一个年轻官长的提点,可此刻二人早已心照不宣,这教诲自然意味大变,充满了挑衅暗示。

陆羽自知他有恃无恐,主动提及大印想叫自己主动暴露,因此更不能露怯。

将那案牍接下,丢在一边,陆羽面不改色道:“既是如此,那先放在这吧,待本官用过大印后,自会将其呈报上去。”

这种小案子,若是呈到刑部,怕还招个处事繁缛的罪过,陆羽当然不会理会,眼下的话,不过虚与委蛇,与吴森做场面上的周旋。

吴森眼看陆羽接下话茬,眉梢轻扬间更露出些许得意,他幽幽捋了捋八字须,面上那阴戾笑容似已遮掩不住道:“县令大人,您可得尽快盖印,若是拖久了,真出了什么事,咱可担待不住。”

“还请吴县丞放心,若是刑部责怪下来,有什么问题,本县令一力担着,绝对不会牵连到胡县丞的。”陆羽挺了挺胸膛,露出凌厉的眼神,毫无惬意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陆羽都这么说了,吴森也没办法,当即转身,大步走出堂去。

方一出门,吴森脸上的虚伪笑意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张冷厉幽森模样。

“哼,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跋扈,且兀自故作镇定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镇定几时!”

………………

深夜幽黑,江宁县城一片静谧。

吴森府邸,吴县丞正安枕床上,兀自做着春秋美梦。

梦境里,他吴县丞已然改头换面,披上了县令官袍,而那“前任县令”陆羽,则因丢失官印,被押入死牢,待要处以极刑。

此刻梦境正值高潮,吴森已领受官府公文,正式统领这江宁县,他正自徜徉得意,却忽地听见,幽远处飘来细微的呐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这呐喊声自远而近,渐渐清晰洪亮,而吴森也终地觉察出不对劲来,梦境中的一切渐渐化为泡影,眼前重归幽黑。

“真他娘的,竟是个梦!”

陡然醒转后,吴森暗自啐骂起来,却在这时,他耳畔又传来叫嚷声:“走水啦!”

“嗯?”

吴森这才意识到

,刚刚将他从梦境中吵醒的那叫嚷声,并非虚幻,而当他坐起身来,茫然四顾之际,才又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气味,自院外传来。

“怎么回事?”

吴森当即大惊,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急着往书房冲去,之所以冲向书房,是因为那枚官印就藏在书房一角,那可是至关重要之物,断不能遭人发现。

闻听走水消息,再嗅到那烟火气息,吴森下意识猜测有人在他府中纵火,而嫌疑最大就是那小县令陆羽。

偷盗官印之事,几乎已然明牌,想那陆羽也能猜出是他吴森所为,而对方此番纵火,自然也是冲那官印而来。

“嗯,不对!”

正自要朝书房冲去,吴森霍然止住脚步,幡然惊醒,若真是那陆羽纵火,只怕对方正在暗中偷探,观察他吴森行迹,若他此刻去书房,将那官印取出来,岂不正中对方下怀?

想到这里,吴森放缓心绪,悄步走到房门口。

既有火情,最要紧的自是保命。

吴森缓缓打开房门,探头观望何处失了火,这烟尘气并不浓重,显然这火情并不严重。

可当吴森打开房门,四下张望之际,却看不见半点火星,整个府邸院落幽黑静谧,哪有半点走水迹象?

“走水啦!”

却在这时,又听得喊声声,自隔壁传来。

“咦?”

直到这时,吴森才恍然大悟,敢情失火的并非是自家府邸,而是那隔壁……

“嗯?”

吴森猛地一惊,那咱这府宅隔壁,不正是那县衙吗?

这倒奇了怪了,原本还猜想是那陆羽纵火,却没想这火情竟发生在县衙大院里,这陆羽再傻,也不至于往自家院中放火。

“难道是……”

排开这阴谋杂念,吴森心头突又萌生个猜想,县衙失火,那住在其内的陆羽岂不遭中?

这念想一起,吴森再坐不住了,他赶忙跑到自家前院空地,朝隔壁张望,只见隔壁县衙中,当真起了红光漫天,显然那火势不小。

陆羽要被烧死了?

吴森心下狂喜,赶忙抢出门去,朝向县衙冲去。

陆羽若当真被烧死,他吴森须得是第一个目击之人。

兴冲冲赶到县衙,入眼便瞧见衙役们奔来跑去,搬弄着水桶救火,而那失火之处,却是县衙的案牍库,并不是陆羽的居所。

火势很是汹涌,已将那案牍库正门烧成一片火海,可想而知这库房之内,火势更为猛烈。

原本吴森赶来,只想着这火势越大越好,最好烧得昏天黑地。

可此际,他却很是失望,这失火之处并非后衙,远威胁不到那陆羽安危。

不过既是来了,总得装模作样组织救火,以显他县中二把手的威严。

吴森招了招手,正要说几句无用废话,“动员”衙役们救火。

却在这时,却听老远处传来个熟悉嗓音:“好端端的,怎么失火了?”

只见陆羽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就正急匆匆的赶来,刚一走近,一看那火势滔天,他当即大惊道:“这案牍库怎么着火了,我县中重要文牍均在这库房中,这要是被烧毁了,岂不要出大祸?”

县衙中历年留存的案册文牍,以及县中各地账册、籍牍都在这案牍库里,这一把火若烧开,确会会损失不小。

陆羽稍作思量,当即捋了衣袖,便要往那火场里冲,他这动作,倒将身边人吓了个半死。

那火势如此汹涌,你陆羽身为江宁县令,不说退到后面,怎么倒身先士卒往里冲了,这要真出了事,其他人不都跟着遭殃吗?

“大人莫冲动啊!”

众衙役赶忙阻拦,将陆羽拉住。

饶是吴森巴不得陆羽冲进去救火,也架不住人多眼杂,不得不上前劝阻道:“大人,你可是一县之主,若真出了事,下官怎么向上头交代?”

陆羽却将手一挥,大义凛然道道:“本官身为江宁县令,岂能在这危急关头退缩?”

闻言,吴森正要再作势阻拦,却见陆羽再次望来,拱手道:“吴县丞,你

乃县中副官,如若本县出事,这县衙大事,可就交托于你了!”

这番话,说得慷慨凛然,仿佛他真要英勇赴死,将县治重任交待下来一般。

吴森那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的嘴角已抑不住地上扬,却仍在强作压抑道:“大人……莫……莫要冲动啊……”

劝阻的语气已不那么坚决,有这好事,咱巴不得你陆县令烧死在火场哩!

陆羽这时已从衙役手中夺过水桶,将要往那火场中冲。

吴森看得心急眼热,恨不能推他一把,送他入火场。

却在这时,陆羽又回过身来:“来人,将本官的大印取来!”

“大印?”

吴森心下纳闷,那官印不在自己书房里吗?

他还来不及思索,只见朱棣已小跑着奔来,手中还托了个盒子,正是装官印的木盒。

吴森正自迷惑,猜想那盒中是否空无一物,却见陆羽已提着那“官印”,走到自己身边道:“吴县丞,这官印至关重要,干系我县中一应事务,绝不容有失。

本官现将这大印交托于你,如若我死在这火场中,烦请你代我执掌县衙,待他日朝廷来人过问,你再替我将这大印呈上去!”

吴森仍自迷茫,手中已多了枚“官印”,而那陆羽说了通冠冕堂皇的话后,竟头也不回,朝着火场冲去。

“糟了!中计了!”直至此时,吴森才猛然惊醒,真正的官印,在他吴森书房里,而手中这装官印的盒子,里面肯定是空空如也。

掂着那空荡荡的盒子,吴森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