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欺君罔上,杀杀杀!
果然,朝会刚一开始,朱元璋便直入话题:“众卿家想必已经知道,近来朝中出了件大事,各地押税官员,尽数被捕入狱,便连户部也有不少官员被牵涉其中,这事情始末,要从一本空白印册说起……”
朱元璋冷声发话,将这案子始末道出,而后,他的声音愈发冷冽,情绪愈发激切:“如此欺瞒举动,着实骇人听闻。咱倒没料到,各地官员,竟都以这等欺罔行为来应付朝廷。”
说完了案件全貌,他又给表达了自己看法,给这案件定了个欺君罔上的性质,这般态度,显然要从严处置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现出担忧之色,这些涉案官员都难逃一死了,怕连那周肃都……
果然,朱元璋骂了一通,终将那满带杀气的目光瞪向了周肃。
“周肃,你身为户部尚书,可知此事?”朱元璋的质询声冷厉威严,带着肃杀之气。
周肃颤巍巍站了出来,脸色较之先前的憔悴担忧,又多了几分惶恐,他跪倒在地,颤声道:“回禀陛下,臣……臣……臣知晓此事!”
面对天子威压,周肃不敢说谎,也没法说谎,他户部被抓了那么多官员,在亲军都尉府拷打之下,焉能不说实话?
想必朱元璋早已得知内情,心中早有计较,到这份上,他周肃还敢说谎,岂不找死?
“哼哼!”
朱元璋冷眼逼视着周肃:“你既知道,为何从不向咱禀报?”话语中带着呼呼喘气声,那是朱元璋因震怒而粗声喘息的声音。
周肃颤得更剧烈了,慌忙拱手:“启奏陛下,此事……虽有违规制,却也……却也情有可原……”
他略顿了顿,整理下思绪,方才继续道:
“税粮押运途中,难免损耗,损耗轻重不一,无法预知,各地官员不得以,只能携带空白印册进京,等到户部核实了入库税目,方能填报,如此行事,并非是为了贪墨税款,而是要确保地方和朝廷账目统一,不致出差错。”
他这般解释,倒并非虚言争辩,事实上空白印册的初衷,的确是为防损耗,但其中有没有人趁机牟利,就难说了。
“不为贪墨?周肃,你倒很体恤那些犯案官员嘛!”朱元璋冷哼一声,这话显然带了讥讽批贬。
周肃哪里敢认,他忙拱手:“冤枉啊,陛下,户部对税款把控极严,不光只看押运进京的钱粮,还要核对各县府行省的账目,如若押来的税款,与地方送上的账目相差过甚,户部定要严查缺漏的。”
税务审核极是繁琐,层层把控多方详查,若只靠那点路上损耗牟利,自是不可能的。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做空白印册?即便账目不符,只须将相差的部分抵作损耗,不就行了?”
周肃的回答,乍听来确没毛病,地方官极难从中做伪,但朱元璋依旧能从中听出纰漏来。
周肃的话,只能证明空白印册难以牟利,但却不能给这行为安上合理动机,即便不做空白印册,如实报账,依旧能计量损耗,合理入账。
周肃赶忙解释:“陛下所言极是,但若实账实销,却有个大麻烦!”
“麻烦?”
朱元璋眼眸微眯,审视般望向周肃,看得他再度颤抖起来。
周肃连喘了几口大气,才平复下心情,接着道:“各地账目,常有差错,但出了些微错账,便要打回重审,可我大明幅员辽阔,京中去往各地何止千里。这账目打回去,再发到京里,一来一回,怕要数月乃至一年之久,我户部如何等得起?”
税款账目牵涉诸多,若不能及时入账,后续其他账目也难以核准,势必影响朝堂部署。
“可若是报税官员携空印印册入京,只需……只需当场修改,便能省去这来回奔波之苦……这……这空印印册当然有错,可……可也是无奈之举。地方上早有此例,众官员循例效仿,从不将之当成过错……是以……是以户部……也只能……”
一口气将户部委屈道出,周肃又重新拜倒,等候朱元璋发落。
站在他户部角度,这般权宜手段,当然不能算错,可若要朱元璋来看,便有万般毛病了。
“便为了防止错漏,就要报空账,行欺君罔上之举?”
在朱元璋看来,出现错漏账目,原本就是地方官员的疏失,而为了弥补这疏失,他们又采用了更为错误的对策,这自然不能容忍。
更关键的是,空白印册给了官员提供了贪墨税款的可能。
虽然周肃极力强调此举不会造成贪墨,但只要户部和地方官勾结一气,仍能通过账目修改达到牟利目的。
再说那路途折损,是多是少也是他们一句话的事,若有人怀有牟利心思,也能从中捞得不少好处。
听周肃说完,朱元璋并未即刻宣判,然后不再理会跪倒在地的周肃,反又看向了胡惟庸道:“胡相,你怎么看?”
问向胡惟庸的语气,倒并不严厉,只带了几分征徇口吻。
见状,胡惟庸心中松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朱元璋审完胡杨后,已得知他胡惟庸参与其中,可现在看来,那胡杨终是没出卖他。
胡惟庸心下松快,他却没有猜到,朱元璋早将一切看得通透。
事实上,从应天府抓捕陆羽,再到那胡杨和胡惟庸的亲戚关系,朱元璋都了然于胸,他知晓胡惟庸从中帮扶,但顾念其没有直接参与空印案,便没再追究。
“陛下,臣以为,空印一事,便纵有万般理由,仍是欺罔之举!”
胡惟庸一开口,率先站到了朱元璋一面,拍了一手好马屁,而后,他又拱手躬身道:“臣身为宰辅,未能察觉此事,当负主要责任!”
这主动揽责,立时获得朝臣们热切感激。
朱元璋将之表现看在眼里,虽也察觉其中惺惺作态意味,却也并未动怒。
纵使这胡惟庸有万般不好,但有一点,深得朱元璋看中——相较于李善长,这胡惟庸从不与他朱元璋作对,平日里还算安分。
朱元璋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宰相,并不打算换了他。
心中已有计较,朱元璋略略点头,语气稍稍缓和:“胡相确是有罪,但只是失察之罪,并非这空印案主谋,便罚你一年俸禄,以作惩处。”
这般轻拿轻放,已算是极大开恩。
胡惟庸哪里敢说个不字,当即拱手谢恩道:“臣拜谢陛下宽恕之恩!”
“至于周肃……”
朱元璋再望向周肃,眼神变得冷厉:“知情不报,欺君罔上,最是可恨,将其打入天牢,择日处斩!”
这一判决下达,大殿中登时惊骇声一片。
众臣先听那胡惟庸的判决,还以为朱元璋性子改了,要做个温和天子,却没想,他仍是那般冷酷无情。
这周尚书,不过做了几个月户部主官,他哪里需为这空印案负主要责任?
将之处斩,着实不近人情。
唏嘘声中,百官战战兢兢,他们对那三百多位正印官员的命运,已做了最消极的判断,连周肃都要问斩,更何况那些直接要犯?
果不其然,朱元璋的冷酷判决接着下达了:“至于其余涉案人员,自主印官始,至其余副手、僚属,但凡知情或从旁协助者,尽皆抓捕入京……”
稍顿了片刻,朱元璋语带威压:“明正典刑!”
大殿中,顿时传出嘶嘶吸气声。
明正典刑,这是要处以极刑了,所有涉案者,全部处斩,这可真要血流成河,人头满地了。
单论主印官,已是三百来人,而每一个主官身后,还靠着少说十数名僚属副官,这些加在一起,人数怕要成千上万了。
如此大规模的杀伐,可算是官场巨震。
这般处置,众官员当然不满,可他们人微言轻,哪里敢出来说情?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将求助目光望向胡惟庸,指望这位刚刚从天子手下得以宽恕的宰相出面。
胡惟庸倒不想站出来,他刚刚演了场戏,把自己从万劫不复中捞出来,哪里还想再进油锅里兼熬?
可不站出来行吗?
刚刚他一力担责,才得到百官一致赞许,收获一波人心。
这才没片刻功夫,你又当起缩头乌龟来,这不反倒证明你胡惟
庸只是在装,刚刚的话全是假把式么?
思虑再三,胡惟庸终是站出身来,拱手道:“陛下,这些官员虽有过错,但并非有心欺罔,如若因此被斩,怕会……怕会……影响朝堂稳定,以致朝臣人心惶惶,望陛下顾念他们无心之罪,从轻判罚。”
朱元璋冷笑一声:“人心惶惶?”
他随即环视大殿,看向其他官员道:“照胡相意思,大家都对这判罚不满了?”说话间,他目带寒光,语含威慑,浑身杀意湛然。
如此情况,谁还敢站出来说不满?
众人赶忙缩起脖子,低头保持沉默,以免招惹天怒,牵连自身。
这满殿沉默,无疑已否定了胡惟庸的说辞。
胡惟庸再不敢争辩,也无需争辩——他原本只需出来表个态,结果并不重要。
当此情形,满朝文武尽皆俯首认低,再没有人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