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三章 囚徒困境
锦衣卫,诏狱。
刘三吾坐在牢房里,背对着牢门,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轻声说道:“一刻钟前才审问了一遍,这就又来审问了?你们锦衣卫太没有耐心了。”
牢房外,杨帆站定,轻笑一声:“刘大人真有闲情雅致,坐在那儿从窗户处赏月?”
刘三吾听闻杨帆的声音,冷哼一声,道:“你来做什么?莫不是要对老夫用刑?来来来,老夫这副老骨头不惧你的刑罚,你休想屈打成招!”
闻言,杨帆取出两张供词,道:“刘大人嘴真硬,不过你的好弟子白信蹈已经将一切都说了,包括你如何指使他笼络同考官,如何让他安排挑选士子的考卷等等。”
刘三吾缓缓地转过身,瞪着杨帆道:“他说是就是?可有文书?可有凭证?杨帆,你没有实证就想定老夫的罪?可以,不过丢的是陛下的脸!”
纪纲对刘三吾怒目而视,骂道:“你这老匹夫,休要猖狂,诏狱的刑罚走一遍,不怕你不开口!”
刘三吾毫不畏惧,反而故意激怒纪纲道:“好啊,赶快给老夫上刑,老夫若是死在了诏狱,这案子你们永远都查不清楚,哈哈哈!”
纪纲气得牙痒痒,却对刘三吾无可奈何,杨帆却道:“刘大人,你自己不想活,难道就不为你全家想想?刘大人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等等,他们都要活呀。”
刘三吾沉默不说话,他与张以宁都明白,他们两个咬死不松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说了,将万劫不复。
杨帆笑呵呵地提醒道:“你们背后牵扯多少人,本官能想象得到,这样,说出背后的人,我答应你,保住你全家老少流放永安都司,你若是不说……”
刘三吾冷哼一声,道:“杨帆,不要用骗小孩子的手段愚弄老夫了,老夫什么都不会说!”
杨帆一声叹息,阴阳怪气地说道:“那真是可惜了,这保住家眷的机会,刘大人不要,有人要,等他将案件背后的人物都交代出来,你刘大人的证词,可就一点作用与价值都没了。”
闻言,刘三吾猛地转过身,眼珠里快要喷出火来道:“杨帆!你休要挑拨老夫与张大人的关系,我们心意相通,你说再多都没用!”
杨帆故作惊讶,道:“原来刘大人与张大人心意相通?那张大人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换取他全家老少活命的事情,你刘大人知道么?”
刘三吾好似一头发怒的老狮子,对杨帆破口大骂道:“杨帆!你这奸贼,你的话老夫半点都不信,张大人绝不会做那种事情!”
杨帆竖起大拇指,仰面大笑道:“刘大人聪明,不过,张大人现在没有说出实情,不代表以后不会说出实情,你们两个,谁先说,谁的家人就能活,刘大人,好好想想吧。”
说完,杨帆飘然离去,留下在牢房里无能狂怒的刘三吾。
纪纲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说道:“大人这一招高明,属下觉得那刘三吾撑不住两日,肯定会和盘托出。”
杨帆背着手,神情悠闲的道:“派人手在牢房外看着,别让他自杀,咱们再去看看张大人,将刘大人要背叛的消息告诉他,让张大人也好好体会一下烈日灼心的滋味儿。”
皇宫内,朱元璋眉头微皱,听着毛骧正在汇报今日夫子庙的情况。
“夫子庙内外逾三千人殴斗,幸而其中多是士子、文人,体弱,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及时控制情况,伤者已经被送往各个医馆救治,伤者人数超一千余人。”
朱元璋闻言,嘀咕道:“他倒是敢想敢做,纠集士子在夫子庙打架,亏他能想得出来,呵呵。”说到最后,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又气又笑。
毛骧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刘三吾与张以宁两位大人,还有诸多国子监的监生,翰林院的官员都去了,纠集的人太多,锦衣卫束手束脚不敢动手,臣想杨指挥使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道:“咱何尝不知道他是迫不得已?咱有时候在想,这天下贪腐的人杀之不尽,为一己私利胆大妄为的官员层出不穷,毛骧啊,是咱的手段还不够狠,不够硬么?”
沉默了片刻,毛骧说道:“在毛骧眼里,陛下是当今天下第一人,然人性贪婪,纵使杀得再多不落在自己头上,许多人不会觉得害怕,这……这本是无解的事情。”
朱元璋微微颔首,沉思良久,道:“你说得对,那些贪官污吏没有被处罚抓到,便不会畏惧,若是人人都能知晓那群贪官污吏的下场,人人都能感同
身受,则天下的官场风气将为之一清,毛骧,你给咱提了一个醒。”
朱元璋这念头一起来,就压不住,他来回踱步,道:“这些文人不是个个都想名流青史吗?咱就将他们的案子编纂成册,生前贪污,死后遗臭万年,这才能让天下的官员长长记性!”
“就从去年的‘郭桓案’开始,还有今年的科考舞弊全部都编纂进去,名字……名字就叫《大诰》,武王崩逝,成王年幼,管叔、武庚等联合淮夷作乱,周公发《大诰》,咱也要发《大诰》,警告天下的贪官污吏,震慑他们!”
朱元璋越想越是兴奋,对毛骧说道:“去告诉杨帆他们,这一次科举案不可轻饶,凡是其中的主犯,必须从重处罚,尤其是刘三吾与张以宁,胆大包天,竟敢将手伸到会试中,必须严惩!”
这一夜,不止是应天城许多人无法入眠,得知张以宁与刘三吾被捕,应天城南边的许多人,都陷入了不可抑制的恐慌中。
幽暗的牢房中,刘三吾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耳边不时传来一阵惨叫,刺激着他的神经。
诏狱里面有股臭味,并不是腐肉与食物的腐烂味,而是来自血液。
刘三吾这间牢房里不知关过多少人,地上,墙上,有擦除不掉的血痕。
闻到那腐臭味,刘三吾差点呕吐,不过他一直在忍耐着,不吐出来,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三天时间,刘三吾昏昏沉沉,经受着煎熬。
锦衣卫并未对他用刑,正如他自己说的,若是用刑,刘三吾死了,对杨帆没有半点好处。
铛铛铛!
牢房的房门被敲响,一个小旗官喊道:“别睡了,开饭!”
刘三吾艰难地抬起头,道:“杨大人呢?杨大人今天怎么没来?”
他被抓进来的第一日,杨帆来看了他五次;他被抓进来的第二日,杨帆来看了他三次;可是今日,杨帆一次都没来!
闻言,锦衣卫小旗官嗤笑一声,讥讽道:“都成阶下囚了还摆谱儿呢?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得我们指挥使大人亲自来?”
说着,小旗官将饭碗往地上一放,道:“告诉你,在诏狱,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不知好歹。”说完,他就往外走。
刘三吾望着地上的饭,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杨帆不来了,难道是张以宁出卖了他?
他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可是一想到张以宁的精明,刘三吾便控制不住,他仿佛见到了全家人头落地的场景!
刘三吾连滚带爬地到了牢门口,对着远去的小旗官喊道:“小大人,小大人留步!”
那小旗官转过身眉毛一挑,没好气地说道:“喊什么喊?饭就那点,爱吃不吃!”
刘三吾连连摆手,“不!老夫要见杨指挥使,现在就见,老夫有大事要告诉他!”
小旗官的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死要面子活受罪,等着吧,杨大人有空就会来的。”
小旗官的话令刘三吾更加忐忑,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醒悟,跟杨帆交代?
转过身来,小旗官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他就是当初救下了白信蹈,现在升为总旗的庞英,庞英能被杨帆挑选来看守刘三吾,可不是泛泛之辈,其身手、头脑都是一等一的。
待庞英离开诏狱之后,将消息告诉了杨帆。
杨帆当即大喜,不过他并未立刻去见刘三吾,而是等了两刻钟,才带着蒋瓛、纪纲、庞英入诏狱。
当见到杨帆出现在牢房前的时候,刘三吾好似见到了救星,喊道:“杨大人!老夫愿意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只求杨大人履行承诺,保全老夫的家人!”
杨帆微微一笑,提醒道:“刘大人,本官给你的条件,乃是你和盘托出,且在张大人之前,现在,条件可不一样了。”
刘三吾的脸色一变,怒骂道:“张以宁这老匹夫,老夫就知道他靠不住,杨大人,求你再给老夫一个机会吧!”
“那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有张以宁隐藏未说的,都可算作功劳,本官可酌情向陛下请求宽恕你的家人,至于能宽恕多少,本官无法向你保证。”杨帆说着,挥挥手,纪纲便到一旁开始记录。
“老夫说,老夫都说!”刘三吾彷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打起精神讲述了起来:“此事还要从去年文渊阁大学士鲍恂找老夫喝酒开始说起……”
鲍恂少时,师从临川吴澄学《易》,德才兼
备,在元统年间于浙江乡试之中得第一,后又在至元元年登进士第,如今官居文渊阁大学士。
而鲍恂乃是浙江崇德人,与余诠、张长年关系交好,与刘三吾也是不错的好友。
两人把酒言欢,酒喝到正高兴的时候,鲍恂与刘三吾说了一番话。
“科举艰辛多少士子考了一辈子,考到了七老八十,还在考,吾等既然有机会左右科举,为何不放手一搏?只要成了,从今往后我等后代与家乡的学子,都可金榜题名!”
刘三吾当时鬼迷心窍,还真与鲍恂深入讨论了一番,后来他才知道,鲍恂身后还有许多的大臣,以及来自浙江、福建、江西的士绅与豪族。
“老夫猪油蒙了心,想铤而走险试探一下,万一成了呢?只要成了,从此大明的官员,多半出于浙江、福建、江西等这三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就算不成,我等也有办法切割干净。”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刘大人说得没错,如果白信蹈就那么死了,你们当然会安然无恙,可惜,白信蹈没有死。”
刘三吾一声叹息,道:“老夫之前心软了,想着让他以后成为老夫的得意门生,让他继承老夫的衣钵,结果一心软,万劫不复!”
刘三吾的供词多达三万多字,几乎没有一句废话,从他和鲍恂等人如何勾结,如何准备,又从哪里来的钱帛贿赂同考官,以及哪里来的死士等等,事无巨细。
而刘三吾供述出来的官员,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除了文渊阁大学士鲍恂、余诠、张长年三人外,翰林院的吴邪等四人,国子监的张彤等六人,还有礼部的两位官员……
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余人。
这六十余人再审查起来继续抓,以及鲍恂背后的官员与士绅豪族等,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得了刘三吾的证词之后,杨帆一边令蒋瓛、纪纲继续审张以宁,来与刘三吾说的做印证,以防错怪好人,一边他连夜入宫,面见洪武皇帝朱元璋!
武英殿内,杨帆随着云奇来到武英殿的时候,朱元璋正拿着一副独镜有些吃力地在阅读奏疏,这独镜已经有了后世眼镜的雏形,不过肯定不如后世眼镜那般方便。
“陛下,杨大人来了。”
云奇轻声说了一句,朱元璋这才将脸从奏疏后面探出来。
杨帆上前见礼,朱元璋挥挥手道:“不必多礼,案子有进展了?”
“刘三吾,已招供,请陛下过目!”杨帆说着,双手呈递上刘三吾的证词。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