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新刀伊入寇
朝贡要的是名正言顺，哪怕只是幕府将军，勉强也可以算是日本的代表。
然而在朱翊钧的眼里，如今的足利义昭不配代表日本，其他的大名就更没有这个资格，与大明进行官方的谈判。
当然，明面上拒绝是一回事，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
织田信长虽然还不配被封为日本国王，与大明进行垄断性质的朝贡贸易，但是他作为实力大名，以后仍然可以与大明国的私人海商进行贸易。
这方面朝廷不会禁止。
嘉靖时哪怕朝廷有严令禁止对日贸易，依然禁绝不了沿海的走私，两牙的中转。这个时候采取贸易战不合时宜，倒不如利用贸易手段，先深入渗透。
正好几十个买家互相竞争抬价，比起只有一个买家区域垄断，更利于大明的出口和控制。
在公开拒绝了织田信长的册封谈判之后，所谓日本国王的鱼饵总算是被公开放了出来。
大明使臣的话不是只对织田信长一个人说的，任何一个大名，只要有实力统一日本，重建幕府，都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被册封为日本国王，而且还隐藏了一个潜在的意思——只要胆子大，大明可以协助你废除天皇，推你上位，从此成为日本真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天皇确实深入人心，算是日本底层百姓心目中的正统，可是哪一个有野心的人，甘愿脑袋顶上还有一个人比自己更高？
家臣下克上掀翻大名的都有不少，更别提对待一个几百年没有实权的傀儡了。只不过各地势力互相制衡，哪怕近些年控制近畿地区的大名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敢实践。
织田信长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无论是一统日本，还是掀翻天皇。
他本来就没有掩藏过自己的野心，现在经过大明偷偷煽动，只会让战局变得更加激烈。
这也符合大明的战略目标——与长久保持和平，武备早已废弛的朝鲜不同，日本内部的战事是无法阻止的，无论有没有大明插手，都要打到天下重新一统，方才能够停止。
大小势力都是在积极备战，或正在作战。
这种局势大明无法改变，不如添油加醋，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
战国几十年，日本其实已经从村长大战的阶段进化到了可以进行数万规模大战的地步，无论从行政还是军事等各个角度来说，都有了很大的飞跃。
而大明将来要渡海客场远征，运力和后勤的限制下，不可能派出太多军队，也会难以避免的出现战力损耗。
所以任何一个有可能削弱日本战力的方法，大明都不会放过。
以日本如今的国土来看，战争潜力已经几乎被压榨到了极限，再继续压榨，只会造成整体的崩溃。朱翊钧要的就是已经近乎极限的他们，继续消耗，最好打得比历史上还要惨烈。
于是离开京都之后，大明的使团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乘船继续北上，去一一会见关东诸多大名，让他们知道无论是谁，只要有野心，敢打敢干，都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
信长之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德川家康，也是被朱翊钧列入重点名单的大名之一。至于明智光秀和如今还没有改姓丰臣的羽柴秀吉，现在的身份都是织田的下属，缺少独立性。
德川是织田信长的盟友，武田曾经的兵锋更盛织田，如今由盛转衰，死而不僵，北条的实力不俗，可是地理位置远离日本的传统政治政治中心……
就连在日本另一边的上衫家，也通过陆路派遣了人手。可惜由于上杉谦信在今年暴病而亡，不但无法继续阻止织田信长，更关键的是在死前没有来得及指定继承人，导致上杉家陷入了所谓御馆之乱的内部斗争。
不过在大明看来，这其实没有什么好争的。
日本人在乎的养子文化，并不被大明接受。
按照大明的传统理念，上杉景胜身为谦信的外甥，天然就比景虎这个外甥女婿夫更有资格继承家业。可惜日本人并不怎么看，两个养子都有继承权，只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而这一场内乱，正在朱翊钧的预料之内。
他倒是没有像多智近妖的孔明一般，提前发放装有妙计的锦囊，只是在众人临行之前，就针对种种情况提供了相关的预案。
毕竟天高皇帝远，一旦有突发情况，皇帝不可能及时下达旨意。
为了避免当地使臣随机应变的时候，脱离他的规划，这种提前指定的预案就显得很有必要。
现在果然就用上了。
大明的使团就是按照出海之前议定好的办法，
没有彻底置身事外，而是倾向性的对更符合大明传统继承理念的上杉景胜提供了支持。
当然，更重要的是上杉景胜已经在几个月前奠定了胜势，只是还没有攻破景虎所在的御馆城。就算大明想要支持景虎，他无力继续领导上杉家。
有着大明的支持，这一场内部动乱将会更快得到解决，这样他们才能节省下更大的力气去抵抗织田信长，免得让他赢的太过轻松。
相对白银已经占据主导地位的关西地区，大明带来的永乐通宝更受关东诸大名的欢迎，被全数清空。等到了北条氏的时候，船队携带的商品，已经倾售了九成。
北条氏如今占据的关东平原，就是日本后来最为繁华的东京所在之地。
和后世关东压倒关西不同，如今的关西远比关东繁华，如同魏晋隋唐时中原和江南区别一样。江南虽然很好，可是没有得到充足的开发，远不如实力更加雄厚的中原重要。
就如今来说，镰仓幕府大本营在关东，室町幕府也有地位大概类似副将军的关东公方统领关东，不可谓不重视。自从镰仓幕府建立以后，这里一直都是武家政权非常重要的根据地。
但关东八州合在一起，产出都比不上人口稠密的近畿一地。
由于日本的地理条件，每年都会经历台风，带来大量雨水。关东平原为数众多的河流泛滥，就会淹没大量土地，并形成为数众多的沼泽等地貌。
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大量的人力，有序的组织，才能真正得到开发，将这些不利条件转化为有利。
所以后来德川家康被丰臣秀吉移封到了这里的时候，还会被当时的人们认为，德川家的武运已经到此为止了。经过德川家的努力治理，方才让这里真正成为日本的中心。
朱翊钧就是看中了目前还不够完美的好地方。
日本的矿产是一方面，可是这种可以转化为沃野千里的良田土地，也不能放过。
河流泛滥不怕，中国几千年有着充足治河经验。
更何况这里可是东京湾，天然良港，可以成为日后大明的船队东渡太平洋，顺着洋流前往美洲的重要基地。
朱翊钧本来曾经想过，要利用通过帮助北条氏修筑运河，将利根川改道向东，整治平原水泽的方式，消耗日本国力。
这些工程早晚都要开始，不如先让日本百姓在这里流血流汗，消耗民力，也能让大明省一些力气。可是他担心弄巧成拙，让郑国渠之旧事重演，反而增强了日本国力。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暂且不管，等到将来征服之后，再开启这些重要工程。
就在东京湾，大明的船队分成了两队。
此次出航已经基本完成了任务，大船队要携带着日本出产的铜银等收获返航，重走来时路，与停留在琉球的谢杰一行人返回国内。
而五艘经过特别改装过的小船队，则会继续向北，除了将剩余的货物顺便高价兜售给东北诸多势力更小的大名之外，还有一个目标，直指北海道！
佐竹和伊达算得上地方有数的强力大名，可是他们距离夺取天下差的太远。
强如伊达政宗都被后人视为晚生了二十年，错过了战国争霸的最好时机，其他的东北势力，更是不值一提。
当然，北海道上的虾夷人，就连这些小大名都打不过。
小船队前往探索，并不是指望他们的战力能够为了将来征日提供帮助，而是提前探一探路，找到另一条征日的罪证！
南北朝就有虾夷人朝贡中国的记录，将北海道和库页岛的特产鲸油进献给北魏，敦煌保存的文献也能证明，他们曾经向大唐臣服，明初时也属于奴儿干都司，管理当地的首领和部族。
不过由于过于偏远，不被历代所重视。
哪怕朱翊钧提出了要求，京城都找不到多少与之相关的档案。
反倒是日本由于离得近，早在唐中晚期势力衰落以后，就开始觊觎这里，设立了征夷大将军，不断侵蚀控制。
名义上北海道还没有纳入日本版图，可是实际上早就有大名入驻，开采当地的金银，驱逐当地土著。
宽泛的说，这里就属于中华故土，大明当然有着将其收复的责任！
这里的环境相对来说确实比较恶劣，尤其是当冰河期大降温来临后，更加不适合生存。可是只要利润足够丰厚，就能吸引足够多的人主动前往。
金银矿就是这种利润足够丰厚的产业，朱翊钧愿意在这种地方开放限制，分享更多的利润，促进大明子民前去开采当淘金客。
美洲太过遥远，相对而言北海道已经算是近在咫尺。
先在这里多积累一些经验，并不为过。
……
大船队是原路返回，而小船队则冒了更大的风险，在如今还只是一个小镇子的箱馆（函馆市）短暂停留之后，转道向西，沿着本州岛南下，沿着这条新航线返回大明。
一路再度经过了上杉、织田、毛利等几家的领地，通过对马岛直达朝鲜，稍作休整。
于此同时，朝鲜也得知了官方朝贡贸易谈判没能成功的消息。
只不过朝鲜国王如今最关注的，不是目前还腾不出手去侵略他们的日本，而是东北方向的恶邻。
“怎么日本的倭寇刚消停两年，女真人又闹起来了？”
听完了朝鲜国王遣使的诉苦，就连大明的使者都感觉到莫名其妙，不敢置信。
女真人不但时常翻山越岭，跨越鸭绿江侵袭劫掠，现在竟然还开始出海扮演倭寇，劫掠朝鲜东部沿海，令朝鲜海边连连告急。
无论是诉苦求助的朝鲜人，还是大明的使者，其实都不知道，让女真人成为倭寇的幕后黑手，其实就是朱翊钧。
朝鲜以北的东北地区，存在许多小河，与内陆相连，适合小船通航，渤海国时代的东北诸多部落就开始大规模下海。
大唐攻击新罗国的时候，也曾经随同作战。
等到辽国兴盛起来以后，女真海盗事业开始兴盛，曾经沿海劫掠朝鲜，攻打庆州城，逼得当时的高丽朝鲜修筑了许多堡垒，用以防范。
后来发现劫掠朝鲜已经得不偿失，便开始继续深入，劫掠起了日本，被称之为刀伊入寇。
等到后来金国崛起，有着更加繁荣的中原大地，才把这个老手艺给丢了。
辽东消灭了最为桀骜不驯的王圼之后，附近的女真部落都已经受到了震慑，重新恭顺。然而这种恭顺能够保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朱翊钧为了发泄他们多余的精力，才让已经潜入的佛伯乐们指出了一条路。
要劫掠去找软骨头朝鲜，别在大明这里碰钉子了。
如今的朝鲜武备废弛，国王李昖控制不了朝局，朝廷也分裂成了东人党和西人党两派，互相拉扯，谁都没有心思真正解决问题，反而想要把政敌拉下水。
正是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朱翊钧本来是希望这些女真海盗们能够前往日本，给沿海的大名们找找麻烦，互相消耗。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这些部族桀骜不驯，不可能完全听从自己，舍近求远。
若是安排的太过深入，就会把他暴露出来，破坏大明天子的形象。
正好先祸祸一番朝鲜，大明才有充足的理由，派兵入驻，继而在攻日之前，提前在朝鲜半岛做好准备。
而这一次万历援朝的理由，不再是对抗日本，而是劫掠攻打他们的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