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吻

2023年的秋天,下高三晚自习的南乙,在父母的陪伴下庆祝了“18岁生日”,提前了整整一年。

没有蛋糕,妈妈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爸爸煮了长寿面,他们拍了很多照片,南乙对着外婆的照片许下愿望,那时候的妈妈说:“虽然明年才是真正的成年生日,但咱们先过一次,就当是彩排啦。

刚说完,她又哭了,擦眼泪道:“明年你读大学,生日肯走不能在家里过了。

南乙当时想,其实没什么要紧,他过生日,只是想父母开心

对他来说,年岁的增长并没有多大感觉。对于没有父母在身边的18岁生日,他从未抱过期待,也没有精力去想象,完全一片空白。所以当这一刻到来,才显得那么意外,那么难以言喻

原来他是和奏一隅一起度过的

假如他可以给过夫的自己写信。17岁的南乙,在拆开这一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

凌晨3点。

他忽然找回了一些理智,关闭了内心的闸口,不再说奇怪的话,而是和奏一隅一起吃完了那个小小的蛋糕期间南乙有很多疑惑,比如奏一隅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又比如,他是怎么想到要去买蛋糕的,今天凌晨的出逃也是早有准备吗?他是怎么做到在摩托车后座,还能把这块脆弱的蛋糕护得好好的,像刚做好时一样完美的

为什么要陪他过生日呢

对其他人,是不是也会一样?就像他躲在云南的山区,陪那里的小孩唱歌,过节日,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没问出来,仿佛也被施加了禁言的魔法。

奏一隅只学会了“生日快乐”的手语,其他的话,他都用消息发了出来。

[秦一隅:怎么样?好吃吗?1

[奏一隅: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蛋糕,但是这一家的柿子蛋糕很好吃,想让你尝尝。

「秦一隅:其实应该让严霁和迟之阳一起的,但他们估计睡了,而且蛋糕太小,不够分。

[奏一隅:你爱吃吗?]

事实上,南乙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蛋糕了。所有的甜点,他都很讨厌,最开始的时候,父母还是会买,南乙勉强吃进去,总感觉有腥味。后来他主动坦白了,之后的生日再也没有吃过蛋糕。

看着奏一隅期待的眼神,他点了头

“很好吃。

这不是说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块蛋糕很甜,有浓郁的柿子味儿,很秋天。没有血的气味,不会让他作呕,反而让他想到小时候。外婆还在的时候

关于奏一隅的事总是很难用现有的经验去解释,对此他早已习惯。

吃完最后一口,南乙垂眼,看到了奏一隅发来的新消息

「秦一隅:太好了。1

放下叉子,他又一次郑重地说:“谢谢。

谁知奏一隅却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仿佛在示意,让南乙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次

房间里很黑,他其实看不清楚奏一隅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一些微妙的感觉在萦绕

他凭感觉寻找奏一隅的双眼,像是在夜空中搜寻一颗星星,只对视了一秒,便垂下眼,伸出拇指冲他弯屈了两下,用手语再一次说了谢谢。“我去洗澡。”放下纸碟,起身时南乙发现了那个被他不小心误触的迷你采样器,刚要拿起来,却被奏一隅抢先好吧。他独自走进浴室。

再出来时,秦一隅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但他的头发还没吹干,湿湿的,比干的时候更卷一些,睡衣是浅蓝色,和更季校服的上衣很像。一秒入睡一直都是他的天分,何况昨晚熬了一夜写歌,白天也没合过眼,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路过他的床,南乙把地上的薄毯捡起,盖回他身上。

在若隐若现的奶油香气里,他检查了一遍邮箱,拿出那个卡包,将夹着的那株水草拿出来,又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那本笔记本,随意地翻了翻,书页停在某一页这一页夹着一株干枯脆弱的水草,根茎的部分已经失去鲜活的绿色,但花朵却依旧剔透如蝉翼

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知晓水草会开花,或许很多很多,这没什么特别的。

那奏一隅呢?他两次跳入同一片湖泊,两次拾起同样的水草,两次送给同一个人。

这算是特别的吗?

南乙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陷入无意义的思考之中了,这太浪费时间,太莫名其妙,再次遇到奏一隅之后,他的大脑总是不受控制,不听使唤,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共生的这副身体并非它的主人。他试图叫停,回到现实

推了推眼镜,他将这株开花的水草修剪了一下,捋平每一片花瓣,压在过去那一株的旁边

鲜活与干枯并列、交叠,就像这玄妙的一天,他亲眼目睹历史重演,亲身体会到“时间是幻觉”这句论断过去和现在同时进行于同个空间,过去的水草与现在的水草,被困在同一片湖泊,被同一个人采撷。想到这里,他的脑中闪过什么。为了抓住这片刻的念头,他随手撕下一张纸,写下了掠过脑海的片段,每一句都代替了秦一隅旋律小样的哼鸣,被具象化。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线索”吗?

短短几分钟,他用自己的词串起了奏一隅碎片化的歌词创作,完成了这首歌的创作。放下笔,南乙扭头,见奏一隅还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平和,一动不动。明天再给他看吧

压抑住创作完的兴奋,像前几天一样,南乙收拾好一切,将手机支在桌上,调整好录制的角度

录完最后一条梦游实录,他就拿给奉一隅看

最好是能建议他去看医生,好好治疗一下,否则自己以后的睡眠会很成问题。

躺在床上,闭上眼,南乙试图放空,却又想起奏一隅说起丢了校服的样子。

困意像一床厚棉被,逐渐包裹了他,意识下沉的那一秒,他被拽进初三的夏天,绿树成荫,蝉鸣喧扰。在奏一隅为他庆祝成年的夜晚,他梦见了秦一隅育三成人礼的那天尽管背负着斗殴的大过,性格也古怪,但成绩优是,又是从北京的名校转过去可以冲省前50的种子选手,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优待。至少可以无理由在考前请到假,独自坐车回到北京,参加奏一隅的毕业典礼。

那天的北京很热,柏油马路上蒸腾着的热汽让街景都轻微扭曲,每个人都好像被夏天剔去了脊骨,恹恹的,没精神。南乙抱着袋子,里面是洗干净叠整齐的校服外套。他沉默注视着窗外,拧着眉头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因为童年创伤,每次坐车他都格外晕车。恶心

呕叶都是学有的重。那天倾灵耐美不舒服丛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学校。正好是下午上学的时间来往往都是学生组成了大一片校服的海洋南乙身在其中,是一枚突兀的、黑色的图钉

怕被拦在外面,他穿上了奏一隅的校服,顺利混入其中。

那天的他格外晕眩和茫然,明明才离开不久,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高三的学生已经参加完成人礼仪式,一撮一撮,在校园标志性的地方拍照留念。而他穿过教学楼,穿过镜湖,站在那片玉兰树下发呆。树影柔柔地覆盖了他和这件外套,终于给了他一些熟悉感。听到耳熟的声音,南乙望过去,那是奏一隅的死党周淮,他手里拿着相机,四处找人拍照合影。脚步不受控制地靠近,但他怎么都找不到想找的人。十几分钟后,高三(9)班的人聚集在教学楼下,排成四排,和几位老师一起留下影像记录。有人大喊着“奏一隅没来怎么办啊!

这声音真是大得刺耳

“哎哎哎,给他留个空,把他p上去!

“哈哈哈这主意好!

“那小子现在正忙着签约呢,要当摇滚明星啦!

无疾而终,无功而返,

什么都没留下

回去的路上,南乙裹着他的校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回到那座他和父母新定居的海边城市,回到妈妈新开的面馆里,面色晦暗看到他的瞬间,妈妈放下所有东西走过来,擦干净手抚摸他的脸,问他脸色怎么不好。

南乙说不知道,但他当天就发了烧,大病了一场。考前那一天忽然又好了,神清气爽地走进了考场。一切都玄得像一场梦。现实和梦境的交界处,只悬挂着一件校服,长久地散发着柑橘的芬芳。

那香味越来越浓

越来越近

好像就在眼前,

敏锐的嗅觉令南乙从梦中醒来,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的瞬间,发现奏一隅竟然蹲在他床边,下巴抵在床沿上,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盯住他的脸。更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的眼睛。

南乙早就察觉,奏一隅喜欢看他的眼睛。那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无法忍受,但是奏一隅,似乎也没那么令人不适。但此时此刻的他,或许是因为梦游的缘故,眼神不像平日那样笑盈盈的,吊儿郎当的,是一种专注、直勾勾的凝视,似乎想要从他的眼里得到些什么奏一隅盯一会儿,会突然低下头。沙沙声传来,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

南乙皱着眉,手肘撑着身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奏一隅膝盖上放着一个本子,是他白天记录歌词用的,现在却被他拿来画画了。他的画依旧难看得不像话。南乙坐在床边,伸手从床头拿了眼镜戴上,又弯腰凑近了些。光线昏暗,他勉强辨认出大概的形状,是小狗吗?南乙不确信,又靠近一些,发顶几乎要触碰到奏一隅的鼻尖

牙齿好尖,耳朵高高地立着,很凶猛的样子

好像是狼,虽然丑得有点可笑。

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面对一个人类,画出一个猛兽的,南乙感到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还故意伸手,用指尖拨了一下他的笔尾,干扰他的创作。忽然。他感觉发项被什么抵住。暖执的气自营绕开来

奉一隅用鼻尖蹭了蹭,然后像真正的动物那样闻嗅起来

好奇怪。南乙,不自然地移开些距离

今天的奏一隅也很奇怪,以往他梦游的时候,总是会伴随一些含混的胡话,像念咒语一样,但今天格外安静,仿佛还记得那个禁言的惩罚。他就这样仰着脸,静静地盯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在梦游,南乙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不像平时那样闪躲,而是向这双黑色的眼投回同样的视线,毫无顾忌夜色沉静如水,只有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滴入水中,荡起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奏一隅的睫毛很长很密,和他的头发一样微卷,但经常会掉,掉落到他眼里。所以他总在揉眼睛。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竟然真的眯起,不舒服似的眨了几下。没一会儿,他低下头,下意识用手去揉这一刻南乙感到神奇,仿佛世界在这几秒被唯心主义操纵,而梦中的奏一隅被他的意识操控

眼睛又要揉红了。

他握住奏一隅乱揉一气的手,移开来,另一只手抬起奏一隅的下巴,凑近些。

还真是睫毛

奏一隅就这样仰着脸,眼神空洞,带着点梦里才显现出来的迷茫,任由他靠近,顺从到连南乙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但他刚吹了一下,手就猛地被反握住

啪的一声,笔掉落在地,秦一隅的右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起身,左手摁在他肩上。力量太大,又很突然,南乙就这样重重地倒在床上,周围震起细小的尘埃,在台灯的微光下漂浮梦里的奏一隅是没有分寸可言的,也无法用理智预料他的下一步。南乙眼睁睁看着他沉下身体,在极近的距离里,盯住自己的双眼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彻底怔住,别说反抗,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那只摸住他手腕的手忽然松开,向上,很没有章法地触碰,镜框都被弄歪。那带着茧的指尖,最终触摸到南乙的眼角。很暖,很热,南乙胸膛的起伏变得急促。因为这一秒,他竟然想到了外婆离去的场景,她也是这样,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睑鼻尖酸涩,南乙眼前起了一层茫茫的自雾,附在镜片上,也浮在他眼中。记忆里的痛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他本能地开始反抗,试图推开奏一隅,让自己得以喘息谁知下一秒,奏一隅竟抵住他的额头。很烫,皮肤是烫的,眉骨和气息也是

他似乎真的变成一只不通人性的动物,莽撞地用鼻梁顶开那副镜框,镜框向上,他也向上,用力地抵抗着南乙的挣扎。在这张黑色的单人床上,进行一场无声的缠斗一个梦游的人会做什么,没人能预料

下一秒,他吻上了南乙的眼睛。

这个瞬间仿佛遁入真空,南乙愣在他身下,失去一切反击的力量,只是皱着眉,迷惘地望着奏一隅的脸凌晨的3点52分,16小时的禁言结束的时刻,

一向热衷犯禁的奏一隅,在梦中却懵懂地遵守着规则,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开口。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含混的、咒语般的梦呓紧接着,他亲昵地用鼻梁拱了拱南乙的鼻尖,吻上他的嘴唇

听觉似乎与其他感官分隔开来,后知后觉地,在一片掺杂着水声的、茫茫然的空白中,南乙辨认出那梦话的内容。[看着我

看我......]他喃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