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孔约定

次日晚上,各大赛区的海选结果被同时公布在Crazy Band的官网。每个livehouse选出前两名,并公开了票数。

北京梦岛的第一名是吞苦水,乐迷票数1299,加上两张评委票,一共1699。

第二名则是开场的恒星时刻,只获得一张评委票,但乐迷票数高达1480,共计1680。

二者只差19票。

这个结果话题度十足,毕竟一个是开过巡演的知名乐队,另一个却是0演出经验的新人团体。

[感谢赛方付的版权费,不然再听到秦一隅唱狮心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新乐队是救了秦一隅的命吗?1480乐迷票里有1400都是因为秦一隅吧xs]

[看现场repo,在秦一隅出来之前这个新乐队的观众票就已经非常高了,印象最深就是贝斯手主唱,巨帅巨强,因为他几乎全场都点亮了,虽然后来事故原因又灭了……]

[人在现场,贝斯手真的帅得我满地乱爬]

[请到秦一隅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心变成下一个无序角落。]

[之前不是说他自杀了?还活着啊。]

[不是,这样突然出现加入到新的摇滚乐队,也太离谱了……]

[反正又没违反规则,而且演出到一半跳上台唱歌这件事儿本身就挺摇滚的。]

[听说这次是把20支乐队都抓到一个训练基地,好好笑,这里面有不少乐手私底下爱乱来的吧,到时候不得把他们憋死了,那些果儿也哭死了吧。]

[赛方不帮他们守男德,万一播到一半下架就亏大发了。]

[话说这么多男的关在一起也挺危险的()]

当事人断网已久,对八卦并不了解,只是在酒醒后被周淮揪起来骂了一顿,骂完又操心。

“你门口那油漆还能弄掉吗?到时候房东来了看见不得弄死你啊。”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秦一隅总是一副火烧眉毛了还能喝茶的样子,“做大事前先让我泡个澡。”

周淮正要数落他,突然进来一通电话,挂断后秦一隅已经进了浴室。他走过去,靠在门边。

“哎,主办方那边托西哥问你,你是确定加入恒星时刻了?要是没问题,他们那边可真按这个名单往上报了。”

秦一隅迷迷瞪瞪,第一反应竟然是:这种蠢问题南乙肯定是不会问的。

“那不然呢?我上去发传单的啊,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主办方自然是希望他能参赛,这简直就是重磅彩蛋。秦一隅就等同于舆论、热度和吵不完的架,简直是做梦都梦不来的话题制造机。现在人都主动现身了,当然得拼命巴结。

而这汲汲营营的态度,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南乙对秦一隅的锲而不舍。

想到这,周淮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我现在回头想,怎么觉得这些都是有预谋的呢?三顾茅庐,步步为营,锲而不舍的,现在真借到这东风了,比赛岂不是易如反掌?”

“您跟这儿背成语大全呢。”秦一隅摇头晃脑刷着牙,说话含糊,“我是挺牛逼,但他也挺牛逼,你这话一说好像我就是一傻逼。”

你本来就是!周淮气笑了:“你丫是真不怕被他骗啊。”

“骗就骗呗。”秦一隅手捂心口,“肯这么用心骗我的人也不多了。”

“他很有可能就是利用你啊!”周淮怒其不争,越说越直白。

秦一隅咕噜咕噜漱完口,咧着一口白牙,嬉皮笑脸道:“被男人利用是我的宿命,我知道的。”

“行,你真行,懒得管你了,到时候别回来找我哭。”见说不通,周淮干脆溜之大吉。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泡在浴缸里,秦一隅捏着水面上漂浮的塑胶小鸭。小鸭子一下一下地叫出声,颇有节奏感。

说清醒过来没有一丝后悔,当然是假的,但是开心也是真的开心,想到南乙,他总是会产生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器乐技术高超、舞台表现力强、能和他完美配合,也能完全听懂他的歌的天才乐手,这事儿本身就够罕见了,最奇的是,他还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被骗也值了。

至于其他两个队友,还不熟悉,秦一隅有些脸盲,只能勉强记起二人的长相。

不过和他们合作还是挺爽的。

捏着捏着,手机一响,新消息跳出来。

[大胡子房东:帅哥,我家小儿子娶媳妇,房子可能要卖,明天可能要带人来看房,先跟你打个招呼啊。]

“烦死了。”秦一隅埋头躲进水里。

除油漆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才只把门上的清掉一部分,他就想掐死发明油漆的人。摘了手套,他蹲在地上,垂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的大黄鸭棉拖鞋,那上面也沾了红油漆。

很好很好,鸭子朋友也光荣负伤。

“我去!这是废了几桶油漆啊?真能嚯嚯!”

嗯?

身后传来声音的同时,三个影子也笼罩住他。秦一隅扭过头,一向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大了。

意料之外地,南乙出现在他面前,还带着昨天一起演出的鼓手和键盘手,他们手上各自拎着工具,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秦一隅清楚是南乙带他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南乙随意道:“伞和纸我是放在你家门口的地上,一般情况下,那里很难被油漆泡到吧。”

再加上走时遇到的那群混混,随便联想一下也就一清二楚了。

“我们是过来帮忙的。”严霁笑容温和,贴心地拿出临时买的四条围裙,“套上吧,免得把衣服弄脏。”

秦一隅心情复杂,想不明白这群人怎么突然出现,又这么顺理成章地接过这烂摊子,现在竟然还兴致勃勃地挑选起围裙上的卡通图案了。

“有没有兔子的?我喜欢兔子。”迟之阳补道,“兔头好吃。”

“你应该要小羊啊,你是小阳。”

“别这么叫我!”

“我随便。”南乙随机抽了一个,是个小狼崽。

严霁拿走了大象那个,还有一条画着小狮子,他递给南乙,南乙递给了秦一隅。

但秦一隅表情却并不好看,也不接,只问:“你们干嘛呢?”

“这是什么很好玩儿的事儿吗?都争着抢着干。”他知道自己又开始犯浑,但独来独往久了,实在不习惯这样。

“不是,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迟之阳暴脾气一个,南乙和严霁都怕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左一右拉住他,可他嘴里蹦出来的下一句谁都没想到。

“咱们现在是队友啊!”

不说内容,这句话单从音量上来说都挺振聋发聩的,秦一隅听了也一愣。

“不是,你不会断片儿了吧?!咱们昨天不是一块儿演出了吗?那现在就是一个团队了,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事儿当然不好玩,大周一的我和小乙翘课跑来就是想帮忙,还有严霁,他还特意咨询了家政公司这玩意儿怎么弄。换做咱们四个人里任何一个人碰到,都是二话不说要帮忙的!不是因为你是秦一隅我们才来,也不可能因为你是秦一隅我们就得避着你,你是谁不重要,你是我们的队友,这事儿才重要!”

这一番话给秦一隅弄得怔在原地。

过了好几秒,他突然捂住眼睛,大笑出声。

搞什么啊,这是什么从热血漫里穿出来的笨蛋吗?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肩并着肩在夕阳下大喊“我们一定会成为世界第一的乐队!”的屁话啊?

“笑什么?”迟之阳扭头小声问南乙,“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南乙靠了过来,额头抵住迟之阳的肩膀。他也憋不住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

莫名其妙,好像会传染似的,严霁也没绷住,只剩下迟之阳懵在当场,不笑好像过不去了,于是四个人在一片狼藉的旧楼道笑成一团。

直到他们都笑累了,才又重振旗鼓,一起干活。人多力量大,严霁打听来的小妙招也很好使,短短两小时,他们不仅把油漆都弄干净了,连过道墙壁都被粉刷一新。

对门忽然打开,邻居小哥人刚出来,又被吓了两跳:一跳是因为楼道的新皮肤,另一跳是这破楼里竟然一下子出现四个大帅哥。

“嗨。”

四个帅哥还一起扭头,对他打招呼。

有种被亮亮的东西闪到眼睛的感觉。

“你、你们好。”他说话结巴,一时间昏头转向,忘了一开始出门的目的。

看到邻居小哥拿着满满两袋垃圾开了门,刚走出来一步,又直接扭头回了家,迟之阳非常迷惑。

他拽了拽毛线帽,小声问秦一隅:“你们这邻居也挺怪的,住这儿安全吗?”

“安全得很,我才是全楼第一变态。”

迟之阳:“……当我没问。”

“看邮件说,正式录比赛要搬到乐队营去,集体宿舍。”严霁摘下围裙,“所以也无所谓安不安全了,难不成还能闹到节目组那儿吗?”

“那谁知道,这些人应该没什么底线的。”迟之阳耸耸肩。

一直没吭声的南乙忽然轻声开口:“短时间内不会的。”

听到这句,秦一隅望向他,并未说话。

“嗯?”迟之阳也听见了,“什么不会?”

“没什么。”南乙看向秦一隅,转移了话题,“上次我说的那事儿你还记得吧?答应过我的。”

不仅没忘,秦一隅也一直惦记着。

“穿耳洞是吧?当然记得,不过你确定让我来?淮子比我专业多了。”

“不用。”南乙很干脆,“就你来。”

迟之阳喜欢凑热闹:“打耳洞?要不我也打一个?”

但他颇为怀疑秦一隅的业务水平,“可是他能行吗……”

秦一隅正要跟他掰扯掰扯,只见严霁忽然揽住迟之阳的肩,说:“小阳,我们不是约好要排练吗?”

“啊?什么时候约的?”

“走吧。”严霁笑着强行把他拽跑了。

走道里只剩下两人,一下子变得空荡,两小时前还满目猩红的墙,如今变回纯粹的白,投着两束孤独的影子。

“走呗。”秦一隅摘下围裙,又伸手接过南乙的,狮子和狼被团在一块儿扔进房子里,锁在门后。

“你想怎么去?”

“我有车。”南乙淡淡道。

秦一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你成年了吗就开车?驾照都没捂热乎吧。”

五分钟后,看到南乙停在楼下的车,他才意识到这话说早了。

轮子数都对不上!

“你说的车是机车??”

杵在这辆全黑的gsx250r跟前,秦一隅扭头看向南乙,郑重其事地问:“我再问你一遍,你成年了吗?”

南乙没什么表情,“今年成年,生日还没过,但快了。”

秦一隅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都没满周岁怎么考?

“那你哪儿来的证?”

南乙语气颇为随意,“我身份证日期早了一年,当时办的时候出错了。”

“然后就这么一直错着?”

“懒得改了。”

秦一隅乐了,“你这松弛感是家族遗传吧。”

南乙听了,心里却想,我过得一点也不松弛啊,比弓弦绷得还紧。

“还好吧。”

“你爱好可真多,又是弹贝斯,又是射箭,还骑摩托车。”秦一隅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喜欢骑这个?”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南乙显得很坦白:“就是一种发泄渠道而已。”

后座上挂着一黑一白两个头盔,他取下那个白的递给秦一隅,自己戴了黑的。扣头盔时,他听到秦一隅问头盔闻着怎么这么新。

鼻子真灵。

就是全新的,买了从来没用过。

“上来。”他回头说。

秦一隅头一次坐机车后座,前头还是个小孩儿,心里多少有点儿没底,但又觉得特逗,于是他贴近了些,故意问:“哎,我能抱你腰吗?”

南乙声音闷在头盔里:“你害怕?”

“是啊,我胆儿特小,而且我手不是受过伤吗?我有那什么……”秦一隅想了想,“ptsd你知道吧?一上路我脑子就嗡嗡嗡的……”

“我会骑慢点。”南乙啪的一声合上头盔镜片,启动了车子。

出发前,他小声说:“你想抱就抱。”

“行,那我可……”话没说完,南乙一个猛起步,惯性拉满,秦一隅身子猛地后仰,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前倾,一把抱住他的腰,“我操——”

全黑的机车载着一身黑的南乙,和花衬衫配大黄鸭拖鞋的秦一隅,一个冷静自持,一个吱哇乱叫。

“你管这叫慢??!”风呼呼刮,秦一隅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靠喊。

南乙没回答,安静地在转弯时加了速。

“草!知道你会骑了!慢点儿!”

这小子绝对不是新手……

南乙被他逗笑,等红绿灯时,他低下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紧紧搂住自己的那双手,心情有些微妙。

但他暂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

“你腰真细。”秦一隅冷不丁开口。

南乙又一次猛猛加速。

大下午,太阳正好,纹身店敞着门,周淮正在外头躺椅上打盹儿,机车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脸上盖着的《故事会》都掉在地上。

迷迷瞪瞪一抬头,他就看见帅气摘头盔的南乙,以及猫在墙根儿要吐不吐的秦一隅。

“哎你丫别吐我店跟前啊!”周淮拿他没辙,“怎么又来了?”

秦一隅吐完,喘着气直起腰,领着南乙进了店里,“给你介绍生意来了,手穿的工具呢?”

“给您拿。”周淮没话说,“你是我活爹。”

店里工具齐全,秦一隅之前帮周淮看店,纹身刺青短时间入不了门,他又没有美术天分,只能帮忙穿穿耳洞。但事实上,穿孔这事儿他也仅限于学习,就拿自己练过手,结果体质特殊哗哗流血,吓得周淮不敢把客人给他做。

这次也一样,周淮连问南乙三遍是不是确定要他做,答案是肯定的。

对此秦一隅颇为得意。

“客人点名了,老板你就放心吧。”秦一隅在南乙面前坐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以周淮留在这里他会紧张的理由赶走了他。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忽然发现,平日里总是叮叮当当挂满两排耳钉的南乙,今天竟然只戴了一只,很朴素的银色圆珠,在左耳。

距离近得有些微妙,让他无法再忽视这张过分漂亮的脸。

南乙额发本就很长,总挡着眼睛,现在也是一样,但即便如此,灯光落在浅色瞳孔里,仍旧显眼又透亮。浅色瞳仁,微微露白,又配了狭长上挑的眼型,让他的好看多了许多侵略性。

这一刻秦一隅突然意识到,之前的许多次见面,他都没能清晰地看全这张面孔。南乙不是戴着帽子,就是眼镜,也很少直视,好像总在遮掩。

“你为什么总挡着眼睛?”他忽然问。

南乙愣了一秒,垂着眼,低声回答:“习惯了。”

他不想细讲缘由,说得太多仿佛是一种示弱,这是他最讨厌的事。

“可是你眼睛很好看。”秦一隅很直白,甚至差一点脱口而出音乐节的那次偶遇。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最后还是没说。

南乙没对这句评价做任何评价,只是瞥了他一眼。

他觉得这大概只是秦一隅的善心泛滥。尽管看起来神经兮兮,可这人骨子里就是个烂好人。

但他这一眼,却让秦一隅的思考都变得迟缓。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始终盯着南乙的眼睛,于是赶紧移开,眨了眨眼,看向别处。看他的高鼻梁,和好看的嘴唇形状。

犬牙真长,抿唇时也能露出一点儿尖,陷在唇瓣上。

“你在看什么?”南乙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牙。”秦一隅张嘴,上下牙齿磕了磕,撞出清脆的声响,“你这口牙cos吸血鬼都不用戴假的,咬脖子肯定贼疼。”

南乙扯了扯嘴角:“我可没这癖好。”

秦一隅笑了,不再看牙,视线稍稍往上,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又一次凑近,鼻尖几乎快要贴上他脸颊。

“你也有痣啊。”

就在右侧脸颊上,两颗,一颗在颧骨附近,一颗在颧骨下方,很浅很淡的痣,不凑近看都发现不了。

南乙嗯了一声。

秦一隅笑了,指着自己的左脸,“我也有,咱们这两颗位置还挺像的,就是我的明显很多。”

我知道,南乙在心里说。

而且你其实有三颗,侧脸边缘还有一颗。

说来很怪,他们有许多正相反的地方。

秦一隅的短发微卷、在阳光下泛着金棕光泽,眼珠却黑得发亮,所以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看猎物的神情。而南乙的瞳孔极浅,头发却是柔顺而深黑的,学生时代总是盖住眉眼,有些阴沉。

他们好像取了对方身上最浓烈的特征,灌注出自己的模样。

唯独脸上的痣,对称在不同的脸颊,位置却几乎一模一样。

靠得实在太近,南乙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很不适应,于是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是不是忘记正事儿了?”

秦一隅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差点忘了,耳洞穿哪儿?”

“右耳耳垂。”

真稀奇。秦一隅发现,这人打了这么多耳洞,耳骨上都是,这只耳垂居然空着。

鬼使神差地,他直接上手,轻轻捏了捏。

“这块儿是故意留着不打的?”

南乙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