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薄莉有些担心,埃里克又会消失一段时间,这样的话,她的鬼屋计划就得暂时搁置了。

谁知,第二天醒来,她的床上又出现了成套的衣裙。

薄莉:“....”

她心情复杂地穿上,感觉他去开个服装店,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吃过早餐,弗洛拉告诉她,有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前来应聘了。

薄莉一听到中年妇女,就想到梅林太太,不由有些警惕。

她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了。

来应聘的,是一位黑人妇女,前雇主都叫她“费里曼大娘”。

费里曼大娘身材魁梧粗壮,手脚麻利,谈吐爽直,之前在一家疗养院里当护工,专门伺候神经衰弱的女病人。听见可能要照顾三位畸形人,费里曼大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能伺候这些人。”

薄莉想了想,说:“但我要找的不是医院里的护工,而是可以信赖的家人一一我可以信任你吗?”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雇主急着打感情牌,让员工当自己的家人,只说明一种可能一一不想按时付工钱。

如果费里曼大娘是个骗子、小偷,为了快点进别墅,肯定会立马认下“家人”的头衔。

但如果费里曼大娘是个正经人,听见这话,第一反应必然是雇主不太靠谱。

果不其然,费里曼大娘眉头微皱,说:“克莱蒙小姐,我虽然皮肤是黑的,但心里是亮的一一很多人都瞧不起我们自由黑人,怎么可能要跟我当家人。我不求您像家人一样对待我,只求您把我当成工厂里的女工,按时结钱就行。薄莉先为自己的唐突道歉,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

“我当然会按时付你工钱。”她说,

“当然,同样的,如果你消极怠工,我也可以用这份协议书,追究你的责任一

“这是协议书,上面规定了你的工作内容、工作时间,以及每月工钱的数额。如果有一天,我没能按时付你工钱,你可以拿着协议书,去找仲裁人申诉。“我明白,”费里曼大娘说,“我识字,不是那种没文化、没眼界的人,

看到字就觉得有诈。”

她看完协议书,利落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我知道签这个对我也有好处。

薄莉对费里曼大娘非常满意,让她自己挑一个房间住。

费里曼大娘选了别墅一楼的佣人房,理由是离厨房近,方便干活儿。

第一次面试就如此顺利,薄莉差点以为自己能在一天内招齐所有人。

谁知,后面来应聘的人,要么满腔油滑,看上去就像个江湖混子;要么仗着自己在大户人家当过佣人,看不起她一屋子的畸形演员。费里曼大娘这样直爽、诚实、通情达理的妇女,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两天过去,薄莉才勉强敲定马车夫的人选。

话说回来,她好久没有看到恺撒了一一那匹脾气极差的白色阿拉伯马,应该被埃里克牵走了。

恺撒只听埃里克的命令,薄莉并不想念它。

她真正想念的是埃里克。

自从那天,他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每天早上,她睁开眼睛,都能看到成套的衣裙。

他仍在跟踪她,监视她,为她挑选每天的穿着,只是不再让她看到他。

让薄莉稍稍安心的是,他关于鬼屋的设想,给玛尔贝写的剧本,他都会翻看,还会用红墨水留下简短的评语,仿佛老师批改作业。他的头脑敏锐得可怕,思维冷静而清晰,反应极快,即使是从未涉及的领域,也能迅速触类旁通。有时候,她一段话还未写完,他就猜出了她的意思,并给出一针见血的见解。

薄莉很喜欢跟他共事。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她仿佛没有穿越,还在跟现代人对话。

不,有的现代人不一定有他那样的眼界。

他去过太多地方,看过太多风景,学过太多东西,近乎无所不知,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人。

薄莉很想跟他面对面交谈,可不管她如何恳求,甚至威逼利诱,他都拒绝现身。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久前,对他来说,恐吓她,还只是一场游戏一一寻求肢体接触的游戏。

现在,她想要玩这个游戏,他却收起匕首,不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地恐吓她。

她该高兴还是难过?

薄莉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写文章。

在演出正式开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一一营销。

现代社会,想要把一个人打造成商品,该怎么做呢?

-立人设。

就像早年的电视节目,选手们为了拉票,在台上大谈自己的悲惨经历。

后来,这种拉票方式虽然销声匿迹了,但“立人设、吸粉丝”的方法却永久保存了下来

在现代,网友们已经对明星网红五花八门的人设感到厌倦,甚至起了逆反心理。

但幸好这里是十九世纪,人们还没见过这种营销手段。

薄莉准备把马戏团几个畸形演员的经历,写成短篇故事,刊登在本地的报纸上。

接着,雇几名报童,在酒馆、剧院、餐厅、花园和广场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段叫卖。

然后,雇两个人扮成绅士,在酒馆为此事争论起来,甚至闹到要用手-枪决斗的地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力。当然,不会真的决斗死人,只是一个噱头,让人们对报纸上的内容产生好奇心。

薄莉没有当过商人,不知道这方法是否可行,只是姑且一试。

很多人以为,演员只要会演戏就行了,实际上这是一个综合性极强的职业一一不仅要能剧本上的内容,还要有一定的创作能力,去设计角色的台词、走位和肢体动作。为了当好演员,薄莉看过不少剧作书,有一定的写作基础,文笔算不上好,但好在玛尔贝的

故事本就惊心动魄,不需要过多修饰,也能震撼人心。

写完以后,她找到本地报社,塞给经理一笔钱,请他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

本地的报纸刊登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狗丢了,猫跑了,帽子掉在电车上了,某地老鼠成灾重金寻灭鼠专家等等。她去投稿时,特地换上了男装,看上去温文尔雅,一表人才。

报社经理以为她是个心怀梦想、有钱烧得慌的富家子弟,看也没看内容,就答应了下来,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大新闻。起初,人们没怎么在意玛尔贝的故事,直到两名“绅士”为了此事,闹到了要决斗的地步。

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在城里掀起了不小的热度。

这个马戏团又在哪里,什么时候来新奥尔良巡演?

很多人都在问:玛尔贝是谁?

薄莉并不急于公布演出日期,继续让人

在酒馆等地造势,

她散布消息出去,要是有人能看完整场演出,而不中途退出,即可获得一百美元。

如果说,玛尔贝的故事只是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这一消息直接令全城议论纷纷。

一百美元!

要知道,就算在工厂里把缝纫机踏出火星子,一天也只能赚一美元。

--马戏团的经理疯了,还是想捞一笔票钱就跑路?

一时间,女士们男士们都在讨论此事。

不少人都笃定,这是一个骗人的把戏,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无法看完的演出”。

除非马戏团经理在玩文字游戏,让他们不吃不喝看几天几夜的演出

只能说,马戏团经理的见识还是太浅了,没见过穷困潦倒的贫民。

一为了得到那一百美元,哪怕几天几夜不吃饭,他们也会坚持看完演出。

这事甚至引起了新奥尔良警局的注意。警长上门跟薄莉打招呼,让她别玩小聪明一一要是真的有人因为看演出而活活饿死,可不好收场。薄莉却神秘一笑:“请您放心,演出不会超过三小时。”

这下,连警长都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演出,让她有胆子做出这样的承诺?

薄莉敢做出这样的承诺,当然是因为埃里克。

她写玛尔贝的故事时,曾对着空气问过一段话: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成功,可能会赚很多钱,成为整座城市的明星。但如果失败,我们可能会变得声名狼藉,甚至身无分文。”“你说,我们做还是不做呢?

卧室内,一片寂静。

但她知道,埃里克就在房间里。

他正看着她。

在黑暗中呼吸。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什么想法?”

薄莉眨了下眼睛:

“我们能面对面说吗?”

没有回应。

“好吧,好吧,”薄莉有些悻悻,“这个想法能否成功,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

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我?”

“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构想,”她说,“我们就能成功。

薄莉并不知道,她说这话时,埃里克就站在她的身后。

没有他的允许,她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早已习惯隐栖于黑暗中

他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她在试探他对她的态度,强迫他承认合伙人的关系。

她的头脑比他想象的要灵活一一虽然没有大智慧,但在小事上非常机敏。

她从不忌讳抛头露面,必要时甚至会换上男装,跟男人们称兄道弟,也会顺势跟太太小姐们调-情。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身上那些违和之处一一东部口音,但按理说,她应该从未去过美国东部。

她也不像别的女士那样容易害羞。

不少淑女穿裙子,裙下只会露出两英寸的鞋子,她却经常穿着灯笼裤,把裤腿挽到膝盖,露出苍白光洁的小腿,在别墅里走来走去。他知道,她这么做,并非出于放-荡,很可能是因为来自一个作风开放的地区一一只有从小教养如此,行为举止才会这么坦荡。可是,看到她那样出现在人前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一嫉妒。

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是她对身体的坦荡态度,还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的身体。

这一想法,令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更让他不适的是,他似乎已经嫉妒过很多次,只是最近才发现这种情绪是嫉妒。

他为什么会有嫉妒的情绪?

就像那天,她一步步逼近他,要看他的脸,他又为什么会感到慌乱?

她就像他掌心的小鸟。

他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

可是,为什么下不了手?

她的脖颈是如此纤细,颈骨是如此脆弱。

之前,他差点就拧断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这次不行了?

这段时间,他无数次想要杀死她。

然而,手掌刚扣住她的脖颈,感到她的脉搏,他最先感到的居然不是杀意,而是一股触电般的微妙震颤他杀过很多人。在他恐怖的掌力之下,没人能撑过三秒钟。

她的皮肤温暖,血管在突突跳动,呼吸均匀。

她对他毫无防备。

他可以迅速折断她的脖子,毫无痛苦地结束她的性命。

这甚至算得上一种仁慈的死法。

然而,她的体温,却像有生命似的覆上他的身体。

他感到自己的伪装正在融解。

阴影被驱散,黑暗在消褪。

即使她在睡梦中,也能让他感到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耻辱感。

仿佛面具被揭开,手套被脱下,无处躲藏。

最可怕的是,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无法下手。

就像现在,他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她的意图,她的试探。

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我能实现。”

口舌、思想都背叛了他的意志。

他感到身不由己,但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