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范立: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二天上班,赵江把扒好的狍子往车厢里一扔,载着赵山、向家父子和小姨夫就上了林场。
赵江脱下帽子,拿上暖水瓶去打水时,注意到范立没来。
不过他也没在意,先拿了整座的一条狍子后腿放进孔伟的办公室,剩下的再招呼大伙来分。当然,没有分给范立。
此时的范立,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前往28号楞场的山路上。
按赵江的安排,孔伟让他取得彭家兄弟的原谅。哪怕他心有怨恨,但还想在林场安稳干下去,只能闭上嘴点头。
不光是如此,孔伟还把他的先进给刮了。在司机班,先进是个没啥含金量的奖状,属于人人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东西。
别人都有,就他没有,很明确表达出了一种态度。不仅班里的人觉得惊奇,谈及此范立也是臊得不想抬头。
范立总感觉,自己的命运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给压住,从此往后,还有几双眼睛会时不时地瞧上他一眼。
对此,没有杨有福作靠山的他,只能心中叫苦。
等范立好不容易走到楞场时,很不凑巧,套户告诉他彭家兄弟出去办事了。
没办法,范立也只能候着。
所以,彭家兄弟套车回来时,就看到一人黑帽黑衣的,两手环着连在袖子里,不停地跺脚驱寒。
彭一军眼睛眯起,拍了下彭一兵:“大哥,那谁在我们门口站着啊?瞅着有点眼熟呢。”
彭一兵看了,心中了然,只是轻轻一笑。
范立也是个审时度势的,为了表示诚意,就为了第一时间迎上去,硬在楞场门口站了一上午,身子打着哆嗦,鼻子冻得红红的,脚冰麻地没知觉。
瞧见来人,范立眼睛一亮,当即把手一抽,顾不得脚面传来的刺痛,甩动胳膊踉踉跄跄地小跑迎上前。
“彭把头,呵呵。”范立脸上堆笑,掏出烟来,左手夹着烟拿给彭一兵。
彭一兵还没来得及说话,下意识地接住叼在嘴上,就听“刺啦”一声,范立划燃火柴,左手拿住,右手护风将火苗送到彭一兵的嘴前。
范立态度前后的巨大变化,让见过不少人的彭一兵都是一愣,咔巴咔巴眼盯住范立。
范立的行为,完全是他这个把头该做的事儿啊,角色是完全调转了。
彭一兵没说话看住他,范立也不觉得尴尬,又将火苗往前送了点儿,呵呵地一笑:“彭把头,抽烟。”
等彭一兵抽上后,他同样恭敬地递上一根给彭一军。
彭一军忍不住咧起嘴角,当大哥的彭一兵沉稳些,面上还是那副样子,上下瞧了下范立,呵呵地领着他往里走:“咋不上窝棚等呢,等怪久的吧?”
“没多久,我也刚来……”范立说道。
彭一兵想带他进窝棚,范立却说不用,一阵不痛不痒的寒暄后,他搓着手表明来意,想请彭家兄弟晚上到他家吃饭,一定要赏光。
彭一兵和弟弟对视一眼,让范立心中忐忑,顿了顿又说道:“彭把头,你说你,和赵江兄弟有这关系咋不早说呢呵呵……人赵江说了,我要还想在咱楞场干,得你们答应呢。
我这以前,是有点不太懂事哈。大人不计小人过,你看看,今天给兄弟我一个赔罪的机会。以后不管啥事,下雪砸雹子,只要还让我干,就是断胳膊断腿,也紧着咱楞场木头运!”
司机请求把头,让他继续在楞场干,听上去咋就那么乐呢?
哪怕范立打了很久的腹稿,说出口时脸也红了。
彭一军紧抿着嘴,用手不断摩挲脸和嘴,掩饰自己的笑意。范立看见后,露出尴尬的表情,却也只能呵呵地笑着。
其他路过的套户们,看见往日不可一世的林场司机在把头前讨好的样子,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清他们在说啥。
只有代源门清,隔得远远的,站在木头堆上看戏。
彭一兵轻轻拽了下弟弟的衣角,他的人生经验中,始终有一句得势饶人,不要把事做得太绝,所以也没有尽情羞辱范立一番的念头。
尽管如此,他的笑容也打不住,只能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行啊,没问题。”彭一兵点点头。
闻言,低着头,脸庞火烧般灼烫的范立忙抬起头,眼神中有些惊愕,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么容易。
“啊,那就五点在我家,一定来啊。”范立不知为何,感觉脸更烫了,一刻也不想在楞场待着:“那我先回林场了,不耽误你们忙。”
“中午了,吃过饭再走呗。”彭一兵对转身匆忙逃离的范立喊。往常范立可是时不时就来打秋风,吃的好
,还要带走好烟好酒。
可此时的范立却完全不敢有这心思,挥挥手,“谢谢谢谢,不吃了不吃了。”然后逃也似的走了,也没让彭一兵给他套个车。
等范立走远了,彭一军还在望着他的背影笑,冲大哥挤眉弄眼的。彭一兵胳膊肘触了下他,笑道:“乐啥!忙去!”
……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赵江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多出了一网兜的十几好个苹果,一个黄桃罐头,一个山楂罐头,还有一个黄油纸包,里面装的是长白糕,这玩意儿可是不太好弄。
赵江还寻思是不是谁放错了,转头就看见范立微微曲着身子,笑呵呵地看着他。
赵江心里一乐,抬了抬眉毛:“你有事啊?”
这话不是啥好话,但范立也只能陪笑,冲桌上一指,“赵江,这些你拿回家淡淡嘴。”
“哟!”赵江身子往后一仰,将东西往前一推,“那我可受不住。”
“你不说要收拾我嘛?万一你给这里头下毒了咋整?我可不敢吃。”
范立笑容一僵,在其他司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瞧话说的,那我哪配啊……”
不过赵江也见好就收,没太刁难他,等范立说明请客吃饭的来意,赵江调侃几句就答应了。
下班的时候,赵江招呼他上车。
坐在副驾驶的范立心中是五味杂陈,昨天这车还是他开的呢。看赵江和孔伟的意思,短时间还不会还。
没车他的干不了活,但木头却堆在那儿,范立只能等赵江啥时候愿意还了,再火急火燎地去运。
今晚范家准备的饭菜可谓是下了血本。
牛肉炖萝卜,挂浆地瓜,红烧排骨,猪肉炖粉条。
红烧排骨和猪肉炖粉条没用野猪,买的可是家猪。
牛肉这玩意儿就新鲜了,这种代表生产力的家畜在农村很难吃到。范家用大红萝卜来炖煮,一点腥膻味都没有。
至于挂浆地瓜,地瓜是秋天存下来的,没啥稀奇,关键是这满盘子挂浆的糖,就看出范立的舍得了。
四个菜,但每个份量都挺足。
彭一兵看着,不夸张的说,他招待领导,可能再添一两道肉菜,也就这水准了。
他包木头,往常只有彭一兵请各路人马吃饭的份儿。
把头被林场的人招待,还是卡车子的司机,别说他了,就是西岭林场所有的把头,估计也是独一份儿。
“家里有啥做啥,招待不好的,见谅啊。”范立说道。
他本意是觉得这顿饭菜很硬,想表现自己认错的诚意。
谁知赵江听了,点点头,说:“我不挑,有的吃就行。”
范立的脸一下就僵了,顿了顿说:“咱还乐意吃啥?”
赵江舔着嘴唇,却没望着他,“嗯,这有段时间没吃大鹅了,还怪想的。”
然后赵江拿起筷子,“这也不错了,可别去忙活了啊。”
进院子赵江就看到了,范立院里养的一只大鹅挺肥。
但范立又哪能不明白赵江的意思,咬咬牙,“兄弟想吃,那就做!”说罢就起身让媳妇杀大鹅。
为了不让菜成单,又开了个带鱼罐头装盘。
“咱喝点儿?”安排完饭菜,范立又拿出酒来。这回不是日常的西岭白,而是汾酒。
别看赵江压范立,那他也得拿得出来啊。就冲他给赵江办公桌上放的四份礼,还有这顿饭菜,就知道他平时没少从彭一兵身上掏。
其实,这瓶酒还是彭一兵去年冬天送他的呢。
所以,赵江是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这回吃饭,明明是在范立家里,却等赵江和彭家兄弟动筷了,范立才敢吃。敬酒的时候,也是双手奉上,杯口端得低低的,又低低的,每口都是喝满。
这一顿赵江三人吃得也是沟满壕平,桌前堆满了骨头,一点菜都没给范家剩下,那土豆干炖大鹅,尽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等要走的时候,明明就在手边,可赵江让范立把挎兜给他拿上,然后先行一步下炕出屋,说去散散气、抽根烟。
范立答应,转头一瞧,就看见两瓶没开的酒立在兜子旁。
他瞪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脯快速起伏,最终还是把两瓶酒放进赵江的挎兜,挤出笑容,赶忙给送了出去,这时赵江都把车子启动了。
“走了。”赵江在车上接过沉甸甸的兜子,咧嘴冲下面的范立一笑,踩脚油门,带着挤在副驾驶的彭家兄弟开上路。
反正离着楞场也不算远,赵江就送他俩回去。
“彭大哥,这酒你拿回去。”望着后视镜里
范立的身影,赵江一笑,把兜子往他怀里一放。
彭一兵打开一看,说道:“兄弟,你拿回家正好给叔喝呗,我开楞场的,不缺酒。”
赵江倒也没推辞,便应了。
彭一军脑袋靠在颤颤巍巍的车窗上,醉眼惺忪地说:“今儿感觉,范立这人还不错啊。”
他话刚说完,便挨了彭一兵的捶。
“是他人不错嘛?是咱兄弟人不错!”彭一兵瞪眼喝道,“喝顿酒就飘啦?忘记他之前干的事了?要不是赵江,咱楞场木头估计现在都还堆着呢!”
要有人把酒桌上的话当真,那才是真的蠢蛋。
“是得好好记住你哥说的话。”赵江回头看了他眼。
彭一军吃痛,又吹着冷风,酒也醒了些,冲他哥点点头,“我知道了。”
“咱以后就跟他正常相处。”彭一兵说,“有咱兄弟在,估计也不敢弄啥。”
“嗯,反正有事告诉我。”赵江说,“不过冲他这性子,以后应该是老实了。”
赵江甚至觉得这番较量,都算不上较量,有点索然无味。就跟山牲口张牙舞爪半天,他刚拿出枪,子弹都还没上呢,它就倒了似的。
车开进楞场,彭一兵正想跟赵江说话,就看见一人孤零零站在外边。
正常来说,八九点钟,套户们就该睡下了,为的是早上三点起来喂马食。
看见彭一兵,那人迎了过来,赵江也没急着走,便想听听是啥事。
“咋了?”彭一兵问道。
来人是个光头,叫宋大,不高,听到把头问话,顿了下说:“没事,我以为是项承和项杰回来了呢。”
彭一兵对两人有印象,是一对兄弟,当即听出不对劲来:“这么晚了,他俩上哪儿去了?”
现在外边又没啥娱乐,天又冷,总不能是刻意去山里溜达吧?
宋大支支吾吾的,在彭一兵的眼神逼迫下,还是说了实话:“他俩去杀熊仓子了,让我等着,杀下来好套车去拉。”
“哎哟我的天!”彭一兵眼睛瞪大,“他俩能杀明白吗?”
他是真有些急了,往前也没听过俩兄弟会打围啊。
宋大原本对他们信心挺足的,此时也有些犯怵,“我听着他说的法子,觉得挺靠谱的。”
“他俩啥时候出去的啊?搁哪儿杀仓子啊?”彭一兵要知道,就准备出去找人了。
“得有四五个钟头了吧。”宋大回忆了下,“在哪儿,他俩没说。”
“四五个钟头,早该回来了!”彭一兵吼道,“哎哟我艹!”
“把头,他俩,不会出啥事儿了吧?”宋大心惧地问道。
大山中的夜枭叫,配合着冷风,更显得凉意瘆人。
“我哪儿知道啊!”彭一兵心里闹的窝火,寻思俩兄弟不好好当套户,咋起的冒险杀熊仓子的心思。
茫茫夜色的,就是他想找,不知道地方也无从找起啊。
“他俩使的啥法子,你说说呢。”赵江从车上下来问道。
宋大说了一阵,可能是着急,加上他之前也没太懂,赵江听得也是迷迷糊糊。
就在这个时候,宋大眼睛瞪圆,伸出胳膊往大门颤颤巍巍地一指。
赵江扭头看去,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在往里走,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