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消失的麦乳精

代源从楞场是坐光板车回来的,比赵山还早一点。

此时他坐在四脚八叉凳上,面色复杂地看着赵山忙活。

赵山倒了热水,从桶里舀了两勺麦乳精,使勺子反复搅和,等温度降了后盛起来,放到嘴边吹吹,送到躺在他两腿之上的白狗崽子嘴边:“来大白。”

小狗显然馋了,使舌头在勺子里舔得稀里哗啦,看得赵山露出笑意:“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狗崽子还没断奶,但代源这边找不着奶来喂。

前几天还能用米汤什么对付下,时间久了不行。

赵山说他来想办法,只是代源没想到他师傅的办法,就是去买那十几块的麦乳精。

这年头,好多孩子想吃这玩意儿都费劲,家里有平常都搁在炕柜的最上面,就是怕小的贪嘴。

赵山可好,居然用它来喂狗。

让别人看见,高低得说赵山败家,亏他想得出来。

可代源是赵山徒弟,自然不好议论啥,想到人家有赵江这样的儿子,区区一桶麦乳精也不算啥事。

就是吧,咋看咋觉得不正经。

赵山很有耐心,等狗崽子将勺子里的舔完后,又汇了一勺,慢慢地将碗里的喂完。

他把勺子往碗里一搁放到旁边,用手帮狗崽子嘴边沾湿的水滴抹去。

现在的狗崽子嗜睡,屋里又暖和,吃饱后就眯着眼窝在赵山腿上睡着了。

赵山动作轻缓,用食指在从狗崽子脑袋摩挲到脊背。

“师傅,你就一直喂麦乳精啊?”代源迟疑着,还是问了。

别看狗崽子就巴掌那么大点儿,胃口可不小,要是全吃麦乳精消耗不算少。

“嘘!小声点儿!”赵山手指竖起来放在嘴边,瞪眼看向代源。

代源:……

赵山也是口气大,蛮不在乎地摆摆手:“吃完了再买呗。”反正他挂的是老儿子赵江的账,自然不心疼。

“走了。”赵山说道,指了指放地上的那桶麦乳精:“你就拿这喂它,没了再和我说,我再去买。”

“行。”代源点点头。

他轻手轻脚抱起狗崽子,送到狗窝里,看着它哼哼了几声才转身离开。

“师傅,留下来晚上一起吃口饭呗。”代源说。

赵山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自然不能留下来,背手摆摆手就走出院子。

他前脚刚走出院子,赵山身后道上王月正巧路过。

现在两家院子挨在一块儿,王月那边也看不清楚他是从哪家出来的。

不过此时王月并没有多想,觉得赵山指定是从他大徒弟代源家里出来的。

姐夫对王桂好,名声也好,王月压根没想他去找张寡妇的可能性。

“诶……”两人隔了段距离,王月想抬手招呼他,赵山的步履却十分匆忙,走得很快。

“这么急呢。”王月摆摆头,走到前面冲站在院子发愣的代源喊:“代源啊,我姐夫找你干啥呀?这么忙呢。”

一听到王月的声音,代源赶忙给手一背,将麦乳精藏到身后,直感觉手心发烫。

“我,我师傅他……”代源还在想拿麦乳精喂狗的事儿,一时卡壳。

此时他想起赵山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保密!

身为赵山的大徒弟,代源当然不会点炮,当即连连摆头:“哦,我师傅没进来,就路过打了声招呼。”

闻言,原本是客套性说几句的王月脚步一顿,皱眉回头看向代源:“没进来?”

“嗯呐。”代源点点头,可他也不是个擅长圆场的主,表情就显得有点古怪。

毕竟他瞧不过眼的事情,让别人知道赵山拿麦乳精喂狗得咋说啊?进了他师娘的耳朵,赵山肯定被收拾。

两人的所思所想,现在完全是叉的。

恰恰是他如此的举动,让王月眉头一皱,慢慢迈步走了。

“我明明瞅着他从院里出来啊……”王月狐疑地看了眼代源的房子,又转头盯着隔壁,“而且林场通勤车进屯口,也不走这条道啊,这是绕路了。”

“没去代源家,那就是另一家,我记得他邻居是张寡妇……”王月喃喃道,然后猛地摆头。

“我姐夫不能干这事儿!指定是我看错了。”王月想着,“还是今天太累了。姐夫估计有其他事,碰巧走了这边道。”

所以说赵山名声好呢,就这王月也是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没往赵山真去了张寡妇家想。

这个小插曲很快从她脑袋里闪过。

王月挎着篮子来到小卖部,笑着跟屈恒打招呼。

“来啦。”屈恒笑道,“看看要点啥。”

“屈叔,你给我称点麻花。”王月说。

王月喜欢吃这东西,平时在炕上想事时不时就要咬一根。

其实倒不是觉得有多好吃,只是小前儿家里没钱买这些零食,所以长大后王月总是充满对这些零嘴的饥饿,不然老觉得空落落的。

“行,再要点别的啥嘛?”见王月手放在下巴上还在想,屈恒问,他正好一趟拿完。

“再拿一罐麦乳精吧。”王月说,“给我家小子吃。”

“好。”屈恒回身去了屋里,称了些麻花,冲外面喊:“两斤多算两斤行不?”

“成!”

屈恒用黄油纸包好麻花系上绳,又从柜子上拿下一罐麦乳精,一起放到网兜里交到王月手里。

他笑着说:“你们家算好日子一起买麦乳精呢。”

王月一笑:“我弟今儿也来买了?”

她只当是弟弟家小姑娘想喝口甜的了,没往她姐王桂家去想。

“不是。”屈恒摆摆手,“你姐夫来买的,说是赵江想喝哈哈。”

说她姐夫,自然是赵山。

王月听了一乐,笑出声:“我姐夫买来给江儿喝?”

见她样子,屈恒当她不信,“真真的。”

他翻开记账本,往外推到王月面前,手指戳上去:“你看,挂的还是人江儿的账呢。”

老子挂儿子的账没啥奇怪的,只是赵山才四十岁,王月也知道他姐没给赵山零花。

买烟酒啥的也就算了,关键挂账买的是麦乳精,还说是买给儿子赵江喝,咋想咋好玩。

真不知道到底是赵山想喝,还是赵江想喝。

“哈哈。”王月轻轻笑出声,摆摆手,拍拍篮子说道:“走了屈叔,我的记账上哈。”她想着要去姐姐家一趟,凑凑这热闹。

“慢点儿啊。”屈恒低头,拿笔记着,“这家人真有意思!”

王月来到赵家柳条帐子外,推门入院。

家里的狗今儿都不在,只有养伤的大花在屋子里挠门,见是熟人,就只叫了几声。

“姐,姐夫!”王月笑着走进东屋。

“妹啊。”王桂招呼她上炕。

赵山换下了大棉猴,正坐在炕上喝水,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王月。

为啥她进屋后,就老冲觉得好笑似地瞅自个儿呢?

“山啊,你再去豆腐坊换点大豆腐吧,有豆芽的话也拿点儿。”王桂知道赵江乐意那口大豆腐,发现家里没现成的了。

“好。”赵山翻身下炕,接过王桂捡好的一盆黄豆子,冲王月抬抬头:“出去一趟。”

“去吧姐夫。”王月笑着说。

赵山也笑着走出门,还被王月的快乐感染了,“啥事这么乐呢。”

赵山不知道的是,等他再回到家中就不是这番和谐的情景了。

等他走后,王月把住王桂的胳膊:“姐啊,你先别忙活了,咱俩说说话。”

赵家今天的晚饭是辣椒炒肉,冻白菜蘸鸡蛋酱,粉条和赵山还没换回来的大豆腐。

“好。”王桂想了想,该弄的也差不多了,也就把围裙解了坐下来。

“姐啊,咱家江儿上门的日子定下来了吗?”王月问道。

王桂摆摆头,“没呢。现在不冬运大生产吗?说是比往年的计划翻了倍,他爸在装备处盘点物资也忙,石关明就更不说了。”

上门的日子可不是随便哪天都能上的,要看黄历,找老人看来选,还得双方都有空的时候,没那么快决定。

其实这些步骤也是给两个家庭缓冲期,能再好好想想。

“姐啊,现在赵江有工作了,等结婚后就更踏实了!你就等着抱大孙子吧。”

现在没啥防范措施,

要是男女身体没毛病的话,结婚一两年就能抱孩子。

“那不咋滴!”一说到这个王桂就兴奋,大胖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吗,“到时候我先给要备的东西准备起来。”

“江儿今天又上山了?”没看到赵江,王月问道。

“嗯,早上就出去了。”王桂点头,手往外屋地的方向指着:“我尖刀、侵刀家伙什都搁盆里了,就等他回来呢。”

赵江回回上山不走空,王桂都习惯了,提前备好扒肉的工具。

林区天黑的早,王桂看了眼墙上挂钟,“咋还没回来呢?别走得慢给肉冻僵了。”

赵江回来得晚,王桂就得摸黑干活。要是路上时间费得久,肉冻住了就扒不了,得明天立火墙旁化开后再忙活了。

“不怕。”王月说,“姐,待会儿的我给孩子抱过来,帮你一起收拾。”

“你家卓回来不得瞧不见人了?”

“那有啥的?家里没人,他就来咱这儿了呀。”王月笑。

姐妹情深,三姐弟感情从小到大都很好,可以说王桂是既当妈又当爸。

王桂听了就笑着答应:“那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王月想起小卖部那岔,便问道:“姐啊,江儿这么大了还想喝麦乳精呢?”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水,之前有些烫,现在放温乎了。

“嗯?”王桂一愣,“有这事儿吗?”

“哈哈哈,咋没有呢?”王月顺下水,“我刚上小卖部,屈叔讲的,我姐夫刚买的麦乳精呢,说是江儿想喝。”

她从篮子里拿出麻花,“姐,吃这个。”

“他能有钱买麦乳精?”王桂皱眉。

她没去拿麻花,反而下了炕,先去外屋地瞅了瞅,又返到东屋去看挂墙上的大棉猴,去翻衣服里的兜。

大棉猴是林场发的冬日物资,为了方便员工工作,前面有俩宽宽的大兜,衣服里还有内兜。

可王桂手伸进去,把每个兜摸了个遍,还外翻出来,都是空落落的。

“咋了姐?”王月问。

“没看到麦乳精啊?他真买了?”王桂问道。

王月怔住,“真买了啊。我还看了那账本,挂的还是江儿的账呢。”

王桂牙一咬咬,第一反应是这老小子还挂儿子的账,等他回来要收拾一下。

她也没太当回事,“可能拿林场去了吧。”

可反观王月这边,她瞬间不淡定了!

王月心里咯噔一下,拿起茶缸,让冒出来的热气掩饰她的慌张。

屈恒说赵山是下班才买的,绝不可能带回了林场。

而那罐麦乳精此时却不在家中,那能去哪儿了呢?

王月脑海中顿时浮现赵山从院子走出来的场景,还有代源慌张不对劲的模样。

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瞬间成型。

要是赵山真去了代源家,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的?代源没必要骗自己。

所以赵山没去大徒弟家,那就是去了张寡妇……

而张寡妇家的孩子,可是正当年纪吃那罐消失的麦乳精。

王月心中大惊,一口水呛住,连连咳嗽。

“哎呀,慢点儿!”王桂心疼,手抚着妹妹的背,一如她小前那样,“从小吃喝东西就着急!”

王月却不吱声了,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姐夫不能干翻墙角这种事儿吧?不能的吧?

这年头没有离婚的一说,但赵山真做了这种事,王桂伤心不说,还会成为屯里的说笑。

这种事儿不行瞎说,可消失的麦乳精,姐夫的背影,代源的慌张掩饰,一件件加码,又让王月不得不这样想,他想给赵山找补都找不出方向。

她还想到,要是真如此的话,赵山买麦乳精给张寡妇,还挂儿子赵江的账!

太特么可恨了!

“怎么了这是?”王桂见妹妹锁紧眉头,还不住看她,奇怪地问:“不舒服?”

王月勉强露出一个笑:“没事,姐,咳得心口有点难受。”

事关重大,王月还是打算回去告任卓一声,让他去问问赵山,先不告诉王桂。

“姐再给你顺顺。”王桂轻拍王月

的后背,“以后吃东西慢点,咱现在也不缺什么吃喝了。要是在家里有啥不顺心的事儿,来找姐。”

王桂只是随口这样说,可她越是这样,王月心里就更有些愧疚和不舒服,张着嘴想马上告诉姐姐,过会又闭上,无比纠结和痛苦。

过了一阵,王桂拽出一个物件,忙碌着针线活。

“姐,这是啥呢?”王月看出来这是熊皮。

“哦,你姐夫,他说办公室的椅子坐着不舒服,我给他缝个垫儿搁屁股下面。”

熊皮这年头虽然卖不上钱,但坐着是舒服,还能隔热。

像正常坐在炕上可能烧得慌,熊皮垫上能散开温度,变得舒服很多。

王桂缝线正专心呢,王月“噌”得一下挪过来,给她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做啥呢?”王桂扭头,就看到王月下定决心的表情。

王月咽下口水,将王桂手上东西放到炕桌上,把着她胳膊:“姐,我有事儿和你讲,你听了稳当点儿。”

见她如此正经,王月不明所以,“啊,妹啊,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