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父亲的认可
沈艳手里提着的篮子“啪”一下掉在地上。
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向登峰挂在肩上的熊掌一晃一晃的,瞅着就不轻。
“不能吧?”沈艳喃喃道,跑动的步子停下,“大青龙干活了?”
这狗不是上山连护主都做不到吗?
可大青龙嘴角油不拉滋的,肚皮圆圆垂下,这吃得是饱饱的啊。
她心里一下就是不是滋味了。
一百八买的狗,他们家可是白送出去的啊,还给了胡华清十块钱。
沈艳顿时难受极了。
走在这头的赵江也注意到了停在原地的沈艳。
见她目光愣愣的在大青龙和他俩身上跳动,赵江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江轻轻一笑,没有多理会,往屯里卫生所去。
花狗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但害怕发炎,还是吊下消炎水保险些。
卫生所的老爷子最开始嘟嘟囔囔,说他治人的,咋还给狗看病呢。
但赵江给了他一条熊腿肉,老爷子就没说啥了。
有赵江抱着,花狗腿上被扎针的时候也乖乖的,也没咬人。
赵江手上提着消炎水瓶子,给向登峰拿了肉后回家。
在山上的时候,赵江就已经把沾满血的白大褂脱了,卷巴扔出去。
不然回家给爹妈看到得担心。
回到家里,没看见王桂,赵江也没喊人,把沙强的那棵枪插到柴垛里。
然后他抱着花狗进了屋子,把这回山上的收获给藏好。
皮张、多出的铜胆和草胆还有那个棒槌,赵江都放在一个大木箱里。
这里面原本装的是他和妹妹赵兰小时候玩的玩具,和他的课本,王桂一般都不会翻。
等把杀仓子的铁胆挂回仓房,赵江简单收拾了下换了身衣服。
而此时家中并非没人,赵山正在东屋里忙活着。
因为太过专注,甚至都没注意到儿子回来了。
今儿早上领导专门来了趟他干活的楞场。
赵山都还没掏出烟来,他这个年轻的领导就先给他散了烟,态度比以前和善多了。
赵山不明所以,心里还打嘀咕呢,就听领导说让他交接下工作,今天可以早点回屯。
他这才知道,自己和他的好兄弟向志明一同要转到装备部去了。
这是升了,以后高低是个小干部。
干得好的话,作为跳板攒资历,说不定还有机会向上走。
工作上也没啥好交代的,自个儿的大徒弟代源本来就门清。
现在赵山说话也好使,他一提,领导就同意让代源接任小组长的位置。
“你儿子是争气啊,在杨局前露了脸。”临走前领导感叹说,还跟赵山握了握手。
林场大小那么多林班,哪个干归楞的小组长能有这种待遇?
赵山知道,自个儿应该是沾了儿子的光。
他高兴是挺高兴的,就是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高兴。
等回了屯,从梁晓民那儿领了盖着林场章的任命书,赵山坐到自家的炕上还有点儿没缓过劲来。
他从年轻时候就干归楞,快二十年了。
一下就跳到装备处去了。
别人是靠爹,他赵山是靠儿子。
是该高兴的,怎么心里就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呢?
赵山给任命书放到炕桌上,给自己倒了一茶缸的酒,慢慢地喝。
他扭头看向墙上,那儿有个大大的奖状。
王桂给林场颁给儿子的“杀虎英雄”奖状服服帖帖粘在炕墙正中间,从门进来一眼就能看到。
瞅着上头鲜艳的大红章,赵山总觉得比自己炕桌上的章要红。
赵山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挪到炕的那头,找到赵兰使完的草稿纸,撕了张下来。
赵江给赵兰带的钢笔也被他翻了出来。
赵兰可宝贝这支笔了,平时都收得好好的放在家里,舍不得使。
赵山手里握着钢笔,比照着奖状上字体的大小,表情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自个儿的名字。
“赵……山…
…”赵山喃喃道。
他一口气写了好几个,选定一个觉得最板正的。
写完后,他给纸撕得方方正正的拿在手里。
赵山膝盖跪爬来到奖状下,他咽了下口水,莫名有些紧张。
他抬起双手,给写着自己名字的纸覆盖在“赵江”二字上。
如此,奖状杀虎英雄四个大字儿上头名字便换成了他。
“啊……”赵山微微地张开嘴,出神地望着,眼睛都没眨。
到底是钢笔写的,和毛笔写来的质感不同。
而且赵山也没上过学,哪怕写得很专注,字体嘛也没杨局那种精气神。
但赵山也不嫌弃,看得欢欢喜喜,嘴角咧起。
“赵炮!”赵山换了个音调,自己念叨出来。
这俩字儿一出口,赵山顿感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正当他遐想得正得劲儿的时候,身后的门“哗啦”一下被推开。
赵江一进来就看到他爸赵山对着奖状跪在炕上,双手拿着什么东西按在上面,嘴里还发出“嘿嘿”的笑。
因为有赵山脑袋挡着,赵江看不到那张字条儿,光能看见桌上放的纸笔。
“爸?你在家怎么不说话啊?”赵江奇怪地问,“干啥呢?”
这给赵山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身子差点没塌下去。
作为老父亲的尊严,这张字条儿是万万不能被这小子看见的。
慌忙之下,赵山直接给手里纸条儿揉成一团塞到嘴里。
“你进来不会喊声啊?”赵山强装镇定,无事发生般一屁股坐下去。
“我喊了啊,你不没答应嘛爸。”
赵江说着就抬腿上炕,好奇地凑头过去:“写啥呢爸?”
赵山一把给本子扯过来,放到背后:“算算家里的账。”
算账也用不上钢笔啊,但赵江也没追问。
他又看了下桌上的杯子,“爸,这么早就在喝了啊?”
“这也没菜啊,你在吃啥呀?”赵江看着他爸活动的腮帮子奇怪地问。
为了他的一世英名,这纸条儿是万万不可能吐出来的。
赵山脖子一梗,硬是吞了下去,没好气地怼了句:“我乐意吃啥吃啥,还管上你老子了!”
赵江皱了下眉毛,也不知道他爸这是咋了,看上那么紧张呢。
那腿抖的,感觉都要给炕桌带翻了。
赵江看到桌上的林场任命书,“哦……爸,你知道你和我向叔要调岗的事儿了?”
他爸难道是因为这个激动的?那倒能理解了。
赵山舒了口气,手微微抖动地拿起茶缸喝了一口:“嗯。”
想到上山开枪臭弹儿的事儿,赵江给他爸提了个醒。
小姨夫任卓肯定不会去坑赵江,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林场里。
赵山琢磨了下,这里面的情况他比儿子更清楚。
装备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报要补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子弹,根据数量来拿预算。
赵山觉得,应该是以次充好,拿要淘汰的子弹填了进去。
比如拿了一百颗子弹的钱只买五十颗,剩下的就能进自个儿的腰包。
“爸,你和我向叔进去后小心些,别被人给算计了。”赵江说。
赵山点点头,“这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想整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今儿上山去干啥了啊?”赵山看了儿子问道。
“杀了个仓子,拿了枚铁胆,已经挂仓房里了。”赵江说。
“你还真是趟趟不走空啊。”赵山说。
赵山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很是自豪。
现在别人见了他,说“赵山”估计没几个人认识。
但要是在林场里报“赵江的爹”,那别人都得多看他两眼,都是夸赵江的。
可赵山的心里也有点儿别的滋味混杂。
他才四十岁,正值壮年,远远没到要靠儿子接济的份上啊。
想到两个月前,这小子还被他按在炕上揍呢。
眨眼的功夫,家庭地位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还成了“小赵炮”。
这也更让他坚定了要培养
自己狗帮,重振山林的决心。
他爸是“老赵炮”,儿子是“小赵炮”,就他打围几十年了夹在中间啊?
不行不行。
赵山可不觉得自个儿打围差在哪儿了,他就缺一个机会。
“嗯?”赵山的眼睛多尖啊,一下就发现儿子动胳膊的时候不太自然,皱眉毛有些痛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你爸了?”赵山问。
没管赵江口上说的没事儿,赵山二话不说给儿子的袖口往上撸,就露出了皮肤上间杂的被树枝子刮蹭的伤口。
赵山嘴巴一紧,盯了眼赵江。
“咋回事儿?把衣服给我拿上来。”赵山喝道。
赵江无奈,知道滑不过去了,只能给衣服拿起来。
看着那些伤口,赵山瞪眼:“还不说?”
赵江只好把今天上山发生的事有选择地讲了下,没说发现那笔山财的事儿。
赵山听完,心里一紧。
原本他对臭弹儿的事不是很想管,这必定要得罪人。
但坑到他儿子了,按他们赵家的性子,那必须得整回去。
赵江看他爸的样子,有些忐忑,“爸?这事儿你可别告诉我妈啊,免得她担心。”
“你呀你呀……”赵山沉默了下叹口气。
“今儿幸好有登峰在。以后上山可不能跟那个汪律一样,谁随便一喊就跟着上山了。”赵山嘱咐道。
赵江连忙答应,“是,我不会的。还有胡大哥和郭岳,咱也处得挺好,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赵山看着自己儿子,一下有些感慨。
这小子往前儿混不吝的,成天瞎混不干正事儿。
一下跟变了人似的,往家里带钱带肉,钱也都拿给王桂,真的很懂事。
赵江一喊,一群爷们儿都愿意跟着他上山忙活。
青胡茬子的儿子已经是个爷们儿了。
赵山大拇指扣在中指上,往赵江额头那儿伸去。
赵江一下有些紧张闭上眼。
但额头上传来一碰,赵山没发力,中指轻轻一弹。
赵江睁开眼,就见他爸倒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
“陪爸喝点儿。”赵山说,“儿子,往前儿你不醒事没和你讲。
“你奶生病,花了不少钱,你妈身体也不好。
现在咱家缓过来这口劲儿了,你年后也要去林场上班。
以后危险的事少做,安安稳稳上班,别惹你妈担心。
你现在这样,爸心里真挺高兴,真的。”
赵江一愣,在他的记忆里,他爸赵山平时是有些寡言少语的,很少一口气儿说这么多话。
哪怕前世家里最难的时候,赵山肩上顶着压力,也从来不会跟他和他妹讲这些事情。
前世赵山被炮卵子挑死,全家人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而赵江当时正和他爸不对付,快一两个月没有说过话。
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赵江每天醒了就出门,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家吃饭,只是回来睡觉。
记得有天晚上下雪,他回来得很晚。
赵江进了院子,就看见一个火星在闪动。
他爸赵山站在院里抽烟,睫毛和身上都落了雪。
见他回来,赵山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屋。
赵江那时年轻,儿子与父亲的关系,往往又充斥着赌气和拧巴。
直到赵山离世,赵江和他爸最后的话语还是记不清因为什么的争吵。
就像被钝刀子割似的,等赵江有天猛地回过神来,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
他是没爹妈的孩子了。
人世往往如此。
两世记忆混杂,此刻赵山的身影与前世重叠,赵江心里柔软处一下就被触动,眼里有了泪水。
有这样的家人,赵江还有什么渴求的呢?
他只希望能凭自己的努力,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日子越过越好。
而赵山估计是不好意思,说完这些话后就把头扭了过去,没去看他。
不知道他爸想到了什么,反正赵江看到赵山眼角好像也闪着光。
“爸,来,儿子敬您。”
“诶。”
两人的杯子一碰,父子俩都是把茶缸子里的酒给喝完了。
赵江起身,背身仰起头,不想让赵山看见自己落泪:“爸,我去洗个澡。”
“嗯,去吧。”赵山这个汉子少有的真情流露,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下眼睛。
赵江想往屋外走,脚下却一虚,差点儿没给整摔了。
“你这是咋了?”赵山下炕,摸了下儿子的额头,“这么烫!”
被他爸这样一说,赵江才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之前他以为是这些小伤口的缘故没当回事。
现在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受到黑瞎子惊吓的缘故,一下不知怎的犯了病。
“先回炕上躺着去!”赵山给儿子弄回他屋里炕上躺好,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个黄桃罐头。
赵山把黄桃和甜汁水倒在碗里,放了勺子拿给赵江吃,“看你妈回来说不说你!”
正当赵江沉浸在这父慈子孝的温馨时刻时,赵山语气突然一变:“儿子。”
他脸上露着笑,“这到腊月了……”
赵江眨着眼,想起之前答应他爸,每月要孝敬他。
这是向他要钱呢。
原本还挺感动的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