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鸡沙

赵江蹲下来抱住小牛,想了想,还是对向登峰说道:“给俩狗的绳子都牵上。”

“江哥,咱不打围啦?”郭岳问。

“少废话!”赵江喝道,把住小牛的脖子,给绳子系上。

“走,上去看看。”赵江说。

这上头还有狗声,说明有其他人在打这头黑瞎子。

而打围的狗,碰到其他狗帮就不会上前去了,所以小牛才又领着大青龙回来。

掐着岗梁子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来到一处稀汤林子,狗声渐沸。

赵江把手一举,示意停下:“别往上走了。”

他家也不缺这个熊胆,不想故意上去让人误会想分山财。

上头坡上,大概百多米的距离,一头看上去大概一百三四十斤的黑熊正提掌而立,对着面前的一条白狗叫。

在白狗左边,还有一条花狗,正围着黑熊转。

它每动一下,黑熊就要转向,头必须朝着它。

“这是掏过了,防着花狗呢。”赵江想,也就是黑瞎子蹲仓消耗脂肪,防御力大减,不然平常狗咬上去,黑熊都不带理会的。

还有一条狗就好玩了。

一条青狗距离同伴大概三四十米,绕着打转,似乎不明白它们在干嘛。

它晃着尾巴就走到一棵树下,撒起尿来。

这是不认识黑瞎子啊。

赵江忍不住看了大青龙一眼,正好和它对上目光,“看啥看,你上去估计也就这样。”

赵江笑骂了一句。

“不过……感觉够呛能干下来。”赵江观察着眼前的战场,瞅这两条干活的狗的把式,差点儿意思。

得看主人的枪硬不硬了。要是不硬的话,估计得杀冒。

赵江掐紧了手中的枪,这黑瞎子先是从仓子里出来,要是今儿再成了狗漏子和枪漏子就麻烦了,以后更难杀。

赵江就想着在这儿看会儿热闹,杀下来了他就不上前,要是杀秃噜了,他就开枪。

等着的时候,赵江突然想起一个关于黑瞎子的故事。

以前喝酒的时候,他听一位长白山的老猎人说过,黑瞎子活得岁数久了,那黑毛会变色儿,在光下和金的一样。

这种黑瞎子,甚至会敲山里下的地窨子的门,骗人打开来。

说的更邪乎的,老黑瞎子还会把人的狗皮帽子戴在脑袋上,披上人的棉袄,远远地冲人招手,把上山的人骗过来吃了。

后面越说越不着调,老猎人说他们几个人带着十几条硬狗,三棵老炮去杀这头黑瞎子。

他们在山上转悠了三天始终圈不到踪,却始终能看到黑瞎子的足迹。

结果有天,也是意外,老猎人睡不着起夜。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隔着一座沟塘子,他正放着水,一抬头,人都吓激灵了。

他瞅见对面更高的坡上,一头黑瞎子站着朝他们那边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猎人总觉得那黑熊在咧嘴笑。

后来他把大伙叫醒,把这件事一说,他们就下山回家了。

有懂的人说,这黑瞎子的熊胆杀出来可不一般,不属于草胆铁胆铜胆的任何一种。

赵江当时是视为笑话听的,直到这老猎人酒眼惺忪,从炕柜里拉出一个带锁的小木盒子。

他拿出一撮,从里捏出一根泛着金光,长约七八厘米的毛来。

至此,赵江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

但活了两辈子,赵江也没再见过,该说压根没听过这种黑瞎子的消息。

正当他遐想时,向登峰就往他肩膀上一拍:“江哥,来了!”

坡上跑下来一个穿绿棉袄的汉子,手上掐着一把16号猎枪。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只是那棉袄和帽子就显而易见的非常破旧了。

这俩应该是顺着狗声,翻岗子过来的。

“嗯?”蹲后头的郭岳发出疑惑的声音,略微站高,眯眼看过去。

“怎么,你认识?”赵江问。

“拿枪那个不认识。”郭岳扬了扬头,“后面那个,就是咱路上碰到的汪秃爪子的儿子,汪律大哥。”

“啊。”他一说,赵江和向登峰就

想起来了。

“汪大哥也不会打围啊,怎么来打黑瞎子了。”郭岳皱了皱眉毛。

听他这样说,赵江看着坡上落在后面的爷们儿,叹了口气。

还能为啥,按郭岳说的他家情况,离不开一个“穷”字呗。

他当年缺钱不会打围的时候,要不是郭沧给他按住,赵江早不知道死在哪座山上了。

身上没钱,真的能烧得人心焦,什么都顾不上了。

所以赵江也特别能理解汪律的心情。

那头的两人喘着气,绕到了黑熊的侧面,差不多五六十米距离。

领头端枪的叫沙强,福河屯的。

他探出头看了眼下面,身子一低,回身对汪律说:“我要开枪了哈。”

沙强把手闷子给揭了,端住枪,慢慢地往前儿走,额头上渗出汗来。

他没走几步,就回头对汪律说:“愣着干啥!你得跟着我一道走啊。”

汪律不懂打围,也没想明白他开枪自己为啥得跟在身后,但还是照做了。

他今儿原本是想上山,看森铁要不要人,帮忙打钉子赚点儿钱。

半道上碰到了沙强,这人和他爸是牌友,老是混在一块儿。

他让汪律跟他一道上山杀走驼子,说他啥都不用干,干下熊胆就分他一股。

汪律毕竟心里没谱,就带着沙强,去问他爸。

汪秃爪子听了,二话不说就催促他赶紧收拾跟着沙强上山。

见他还是犹豫,他爸劝着,杀下熊胆就够娶媳妇了。

汪秃爪子举手对天发誓,等儿子要娶媳妇,他就搬走到山上扎窝棚,把家让出来给小两口住。

汪律想着一个熊胆能值老多钱,在他爸和沙强的不断劝说中,也是坐不住了,就跟着上了山。

这一路上,把狗一放,他俩除了跟着跑,还真就啥都没做。

两人来到一颗樟子松下,沙强梗了下脖子,回头对汪律说:“我要开枪了啊。”

要是让赵江听到这话,高低得吐槽一番。

你开枪就开枪呗,还没见过谁扣勾子鬼前专门支会一声的。

其实沙强也是在找自信,他最多也就跟着别人打过狍子,杀黑瞎子是头一回。

就连这三条狗,都是他半个月前连帮买的,算上今天,第二回牵着上山。

沙强咽了下口水,枪把子紧紧抵在肩膀上,用单的一只眼睛去瞄。

他手老抖,半天都没开抄。

汪律忍不住问了,“沙叔,你咋还不开呢。”

“别嚷嚷。”沙强脸挨在枪身上,头都没回地说:“这不得多瞄会儿,打得才准。”

汪律这下不敢说话了,老实地半弯着腰,站在他身后。

又过了三十多秒,沙强略微挺身,就在汪律以为他要开枪的时候,他直接把枪垂在脚侧。

“又咋了沙叔?”汪律问,“这黑熊看上去都要走了。”

光靠两条狗,又不能给黑熊定死窝。

沙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慌啥?我喝口水,给我水壶拿过来。”

等汪律递过水壶,沙强喝了几口,又塞到他怀里。

“我真要开枪了。”沙强透过枪星看着黑瞎子说。

汪律撇了下嘴:“你就赶紧开了吧。”

沙强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回身来,手扣在勾子鬼上……

“嘭!”

一声枪响,火花乍现,枪管子冒出烟来,一股子火药味儿往外蹿。

枪声响起的刹那,沙强家的两条狗精神一振,跟打了鸡血一样,冲黑瞎子发起厮杀,颇有种悍不畏死的劲头。

而赵江给小牛和大青龙拴牢,也是怕它俩听到别人的枪声,误以为要发起决战冲出去。

赵江蹲下来把住作势欲奔的小牛脖子,给它按在原地。

看着眼前的黑熊,赵江不禁傻了眼,忍不住爆粗口:“特么的啥玩意儿?”

沙强开出的一枪倒是没打歪,打在了黑瞎子身上。

可是并没有在黑熊身上炸开血窟窿,而是跟炒豆子大锅里似的,噼里啪啦在黑瞎子身上弄出散落的小伤口,炸开些浅浅的血点子。

这种子弹,一

般叫鸡沙,老式的火枪也能灌。

打出去是成片的小弹珠,听名字就知道,威力小。

胜在覆盖范围大,适合用来打野鸡、沙半啥的。

要打黑瞎子和野猪,起码得用上独颗的钢铅复合弹才行。

打围的人一般喊独豆,威力比较大。

用鸡沙打黑瞎子,这算啥事儿啊?

黑熊身上挨了散射的鸡沙,除了疼些,没啥致命伤,只惹得它愤怒非常。

白狗刚才听到枪响,就冲上去咬住了黑瞎子的左腿,使劲地撕扯。

正常一枪打中,黑熊体力减弱,猎狗上前消耗体力,主人再补枪,这样不犯毛病。

“吭!”

可黑瞎子一声怒吼,右侧熊掌往下一掏,就给白狗抓在手里,放入嘴中。

“咔擦!”黑熊上下嘴一合,一声脆响在嘴中响起。

“呜汪汪!”白狗前半截身子一挣,发出哀嚎。

黑瞎子给它从嘴里松开,随手往旁边一扔,“啪”得摔在树上。

白狗落到雪上,撑着前腿儿想要起身。

可它后半截身子已经没有了知觉,拖着两条后腿在爬。

这是把它脊椎骨咬断了。

黑瞎子身子往前一探,伸掌带起一阵腥风,直接给花狗拍飞了出去。

从枪声响起到两条狗重伤,电光火石间也就两三秒的时间。

那头的沙强和汪律都傻眼了。

两人第一回杀黑瞎子,如此近距离地听到渗人的熊吼,都是双腿发软,大脑空白。

而黑瞎子听到枪响后,第一反应就是冲开枪的人杀去!

黑熊将头一扭,就看到了站在坡上,还拿着枪管子冲它的沙强。

它前面两只熊掌往雪上一砸,四腿儿交替迈动,直奔黑压压的枪管而去!

沙强吓得,双腿一颤就要跌倒,被汪律一把给扶住,“跑啊!”

他脚在雪上出溜了两下,才踩住了。

汪律带着他跑了一阵才给沙强松开。

“沙叔,你这啥破枪啊!”汪律忍不住大喊。

“我不知道啊!这枪打野鸡挺好使的啊!”沙强喊道。

黑瞎子在他俩身后紧追不舍。

汪律三十来岁,到底年轻许多,跑得就快些。

而沙强常年泡在烟雾缭绕的牌桌上,同劣质的酒精一起给他身子弄坏了,连普通人都比不过。

没跑几分钟,他就大喘气,有些撑不住了。

眼见与黑瞎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往前看了眼汪律跑动的双腿,手颤抖着折开枪,从挎兜里哆哆嗦嗦掏出鸡沙上弹。

他把枪一合,却没有停步指向后面。

沙强抬起枪管子,对准了汪律的膝盖。

刚才沙强心里就琢磨好了。

这枪去打黑瞎子,子弹打不死,他还是会被黑熊掏。

但是把汪律打残,他摔了落在后面,黑瞎子就会停下掏他。

“律子,你爸欠我的账算清了。”沙强喘着气说了句。

“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汪律吼道。

而且他记得,这俩人欠来欠去,早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了。

沙强颤抖着举起枪,在跑动的上下中扣住了勾子鬼。

这回枪开得倒挺快。

“嘭!”

枪声响起,惊得汪律背一缩,紧接着感觉到右边小腿的疼。

沙强准头不好,这枪打歪了,但还是有擦过汪律腿的小豆。

几乎是相同的时间,沙强的枪声落下,又一声枪响。

赵江在坡下开枪了。

血光闪起,黑瞎子的左侧后腰被子弹打了进去,痛得它浑身一颤。

赵江顾忌被黑瞎子遮住身形,跑在前面的两人,没敢往脑袋和胸口招呼。

“登峰,你瞄着,等黑瞎子冲过来我没打死再开枪。”赵江皱着眉头快速吩咐道,“郭岳,赶紧的,到下面去躲着。”

郭岳点点头,赶忙地往下跑。

赵江可是看完了沙强上弹到举枪的全过程,这绝对不能用走火糊弄过去。

再走火,也不可能故意冲前面瞄啊。

不及细想,赵江把枪口冲天一抬,砰砰连开三枪。

坡上的黑熊吃痛,扭头看向自己后腰,就看到坡下赵江举着枪火光接连响起。

黑瞎子当即咆哮着,杀向赵江。

而汪律和沙强都是跌在雪地里,汪律大口出气,惊惧地盯住沙强。

坡下,赵江算着枪里的子弹。

“打完四发,枪膛里还剩六发。”

但他不敢大意,还是把子弹一退,手往挎兜里抓了个上回杀大爪子使剩下的弹条儿。

他怼到口子,用力往里一推,弹条儿往出一扔。

赵江拉动抢拴,咔擦一拨,枪管一抬,就对准了奔来的黑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