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狍子哨

大青龙一路绝尘,翻山过岭,小花毕竟体力弱,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赵江和向登峰两人扛着枪,一刻也不敢停地跑。

就在赵江心里不放心,打算放枪叫狗回来的时候,大青龙和小花就从旁的稀汤林子里窜出来,停在赵江脚边喘气。

虽然没往前去了,大青龙眼仍望着那头,赵江和向登峰还能听到狗叫,和穿过林子枝条打在身上的刷刷声儿。

“前头有人。”赵江望了望说。

狗闻到猎物的味道会去追,但如果有另外的狗帮已经在追这个山牲口了,它们就不会上前。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赵江不想让人多想,以为他要分肉,就把手一挥招呼道:“走,我们继续回家。”

“哥!你看!”向登峰手往对面一指。

赵江顺着看过去,就见对面山坡上,一条黄狗正在追撵一头狍子。

这头狍子个头不大,五六十斤,应该是只母的。

大黄狗几次想要去咬,都没有下到口。那头母狍子一蹦一窜,在雪里跑得老快了,就跟在飞一样。

猎狗想下嘴掏猎物时,都必须有个停顿的动作,才能去咬。

也就是说脚下要刹车,顿一下才行,不能像猞猁、花豹、老虎这些顶级的山野猎手直接开扑下嘴。

但这也并非不能培养。

赵江听郭沧说过一个法子,就是从狗崽子还小的时候,就经常把它的两个前腿滴溜起来玩儿,面前放好吃的去吸引狗咬。

虽然几率很小,但有可能拖出掏山牲口不用停顿的口来。

赵江已经在小花身上试了,今儿还没看出来苗头。进财回家了也得这么干。

“走吧,看啥呢?”赵江拍了拍向登峰。

“等会儿江哥。”向登峰想看看热闹,“我想看看这狍子能干下来不。”

“干不了!”赵江摇摇头,“这都跑到阴坡去了,雪老厚的,狗还能跑赢狍子啊?”

“也是。”向登峰看到狍子拉开距离,后面的大黄狗每跑一步,肚子都要埋在雪里,速度提不起来,“走了。”

“嘿!”赵江拍了下大青的脑袋,示意它继续走。

小花有些累,头回离家这么奔这么多路,围着赵江脚边撒娇,两条前腿儿在他裤腿上扒拉。

“这想让我抱它呢。”赵江笑说,蹲下来顺了顺它背脊的毛,“走!走!”

就是要让小狗在山上多跑,练练体力,不能惯着。

为了抄近路,赵江直接走的这边二道岔子,再横搬岗梁子。

路过一片阔叶树林时,赵江突然瞅到前头有一个东西趴着。

“江哥,狍子!”向登峰蹲下腰,压低声说。

赵江看了看两条狗,都没有叫,压根没往那边瞅。

他仔细瞧了瞧,这趴着的玩意儿全身都是土黄色,藏身于灌木之中,微露出半个脑袋,支楞着俩小耳朵。

“那可不是狍子,是人。”赵江说。

向登峰觉得赵江看走眼了,“咋不是狍子呢?”

莫不是他江哥当他是傻子,连狍子都认不出来。

“人穿的狍子皮,戴的狍帽!”赵江赶紧解释,别向登峰虎了吧唧的,一个激动端枪就开抄了。

“这是鄂伦春族的玩意儿。狍头帽用整个的头颅,把骨头去掉鞣制的,把狍子的毛、眼、耳、鼻、嘴都保留下来了。”

眼睛部分是缝的黑圈来替代,耳朵则是把真耳朵去掉,用狍子皮来制作。

像冬天戴的狍帽只有耳朵没有角,等春天戴的就顺应长茸角的时候,狍帽上就有俩小角了。

戴在头上,不仅保暖,藏起来微露出帽子,还能起到很好的隐藏伪装效果。

这附近会这样整的人没几个,赵江一下就起了兴趣。

赵江把两条狗拴住,牵在手里,往一颗树上一靠,拍了拍向登峰:“别急着走,咱看看热闹。”

向登峰还是有点不咋信,蹲在了赵江旁边。

灌木丛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儿,向登峰瞪着眼,就瞅到里头伸出来一双手。

“哎呀!还真是人啊!”向登峰轻声说。

那双手擎

着一个小玩意儿,往里一缩。

“嘤嘤嘤~”

一声尖锐的声调从灌木丛里传出来,听起来跟小狍子受到惊吓发出的叫声一样一样的。

这片空旷,声音能传出去很远很远。

伪装成狍子的人没停,一声一声地继续吹响,且越来越急促。

那头坡上,原本要奔东的母狍子头往上一仰,耳朵一转一转的。

别看狍子的耳朵小,却能旋转三百六十度,捕捉的范围很广。

它步子一转,就朝坡下赵江他们那边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原本追丢了的大黄狗才追到此处。

过了七八分钟左右,大青龙‘刷’得就站起来,往上面瞅。

赵江一下把它的上下嘴捏住,不让它发出叫来。

大青龙被捏住嘴,提溜着眼就看向赵江。

“嘘!”赵江竖起手指放在嘴前面。

狗不通人事,但也能从主人的动作中判断出大概啥意思。

见赵江不乐意它发声,大青龙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就又趴在地上了。

它肚子圆溜的,也行,反正吃肉吃饱了。

幸好是大青龙是公狗,更喜欢撵到猎物近前儿才出声,不然赵江还真不一定拦得住。

林子上头传来跑动声儿,那头母狍子站在距离灌木丛七八十米的距离不动了。

它往下迈出一步,又很快地退回去。

母狍子现在站在上风位,但不知怎的,它显然已经心生怀疑。

“嘤嘤~”神似小狍子的叫声再度响起。

母狍子听到了,下意识地又往下迈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那蹲在灌木丛里的狍子脑袋“咻”得一下就站起来。

身上披着的土黄色狍皮瞬时掉落,一位里套棉袄,外套白大褂的汉子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棵16号猎枪,枪管子直挺挺地指向前。

这枪没改56半的挂管,不能用7.62的制式子弹,打狍子、野猪这种山牲口,应该使的是铅弹儿。

威力虽然有所减小,射程和精确度却能高不少。

原本蹲灌木丛里的小狍子,眨眼就成了个直立的人,母狍子受惊发出怪叫,俩前腿猛地一抬窜高,调转身子就要跑。

打冬天开跑的落单狍子,还使的16号枪,那就只有一枪的机会。

“嘭!”

汉子食指一扣勾子鬼,身子向后一震。

伴随枪响与枪管子里冒出的青烟,一颗子弹射出,精准地打在了母狍子的脖颈。

小眼儿进,从后侧轰开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母狍子发出最后的哀嚎,倒在了雪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四条腿儿都直了,汩汩流出的血瞬间就染红了地。

汉子把枪一折,撅成一个九十度的弯角,把弹壳往出一拽,右手再往里一抹子弹。

“咔!”的一声脆响,汉子左手抓住枪管子一抬,又给枪合上了。

从站起身来到现在,汉子的双脚就没有动过。

“好手把!”赵江心中不禁赞道。

这时大黄狗才杀了过来,对着躺地上的狍子凶狠地摇头晃脑撕咬。

汉子把身子一转,枪口微微朝下,看向赵江那边。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只是怕惊走母狍子,俩人又看热闹,就没起来。

“爷们儿!”赵江赶紧走出来自报名号:“福林屯赵江!”

向登峰也喊:“福林屯向登峰!”

听到两人的话,汉子明显一愣,露出笑容。

他扶了扶帽子,把枪一竖:“赵小子,向小子!”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赵江和向登峰都知道汉子是谁了。

“凌叔!”赵江喊道,牵着狗走过去。

汉子是凌定厚,就是前些年王竹被黑瞎子掏了,给他抬回屯里那位爷们儿。

他和赵江老舅王竹的关系处得挺好。

“诶。”凌定厚看了眼他牵着的两条狗,“拖狗呢?”

“对。”赵江点头道。

凌定厚先看了看小花,乐呵地说:“这狗胆子不能小。”

接着他又想去提溜大青龙的尾巴,想看它的菊

门,大青龙躲开了。

“大青龙认生。”向登峰说。

凌定厚抬头看向赵江他们,眉毛一抬:“这就是大青龙?”

这屯里传来出去当笑话的事儿,凌定厚也听他媳妇讲了。

“瞅着也没传的那么……”

凌定厚原本想说废的,但人赵江现在领这狗,他话就收回去了。

赵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没当回事儿,笑了笑:“让小牛拖拖,再不济也是条帮腔子呀。”

“那是。”听到小牛,凌定厚点了点头。

“凌叔,你那整出狍子叫的是啥玩意儿啊?”向登峰好奇地问。

“呵呵呵……”凌定厚笑着,看向赵江。

如今老一辈的打围人岁数渐大,周边的屯里很多又在林场上班,能上山打猎的人也变少了。

除去最近这俩月声名鹊起的赵江,福林屯里就属他爸赵山和凌定厚顶个儿。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那是谁也不服谁。

他妈王桂还讲过呢,往前他爸不上班的时候,虽没明说,却都隐隐的含枪带炮,跟凌定厚上山打围较劲儿似的。

今天你打了俩狍子,明儿我就要拖屯里三野猪。

你杀了一黑瞎子仓,那我就要去寻寻大棕熊。

也就孩子出生后,重心放到家人身上,慢慢没咋争了。

但这俩人心里嘛……爷们儿都懂。

见凌定厚考量自个儿,赵江不能给他爸丢份儿啊。

他举起右手的手指,将手腕一转,空抬拇指,让食指和中指托在下面。

“凌叔,你那是狍哨吧?”

赵江现在比出的手势,就是吹狍哨要用到的技巧。

“不知道吧……这是……”凌定厚话还没说完呢,瞅见赵江的右手。

“那姓赵的啥时候连这都会了?”凌定厚心里狐疑着,他都是去年去了一趟黑河,请一位八十多岁的老鄂喝酒,人才教他的。

凌定厚把狍子哨从挎兜里拿出来,放到赵江手心:“你们玩儿,我去把那头狍子给开了。”

凌定厚走到狍子身边,给大黄狗弄到旁,将母狍子的头抬起来,侵刀在它脖子上横着一拉,一道血箭就飙射出来。

“赵江,你们的狗要喂肉不?”凌定厚喊。

虽然看到俩狗的肚子都是溜圆,凌定厚还是问了一嘴。

“不用了凌叔。”赵江答完,和向登峰头抵头去看那狍子哨。

狍子哨的材料很简单,就是用一片单张的桦树皮制作的。

把桦树皮上面剪成一个弧形,下面修平,看上去就像去掉指关节下头的大拇指。

再把剪好形状的桦树皮用树胶黏起来,弧形的地方留出空隙,那就是吹气儿的地方。

鄂伦春叫狍哨为皮卡兰,日常生活是一种乐器,掌握好技巧,能吹出脆亮又悠扬的曲调,小伙子常用这对姑娘表达爱意。

狍子哨还能模拟出小狍子的声音,让外出觅食的母狍子迅速返回。

到发情的季节,又模拟出母狍子的呼唤,吸引公狍子过来。

要是知道附近有黑瞎子,还能吹出幼年狍子的声儿,让它过来捕食。

猎人就都能从中寻找机会射杀,带肉带钱回家。

“听我狍哨儿狍儿来,听我鹿哨儿鹿来,咕咕咕咕群鸟来……”

鄂伦春的童谣也能说明狍哨的神通广大,根据需要能发出太多不同的声音了。

前世赵江甚至见过一位鄂伦春的妇女,他们饲养狍子,都不用人来赶,就靠嘴中小小的狍哨,就能领着狍群从这面坡到对坡,晚上吹着带回家。

当然,想吹好的话就要好好练了。

向登峰拿过狍子哨,放到唇边,用力地往里吹气。

“呜呜噗!”

这声音破了,扁扁的,就像耳旁放了个响屁似的,给他自个儿吓了一跳。

凌定厚开着膛,咧嘴一笑,心里想,这玩意儿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他为了吹成样,那是老实地练了俩三月,那嘴唇都吹干巴裂口了。

“你不能含住了,吹的时候要用巧劲儿。”赵江从向登峰手中把狍子哨拿过来,指

了指那弧形的缺口,“这气儿要在里面打旋,你含死了咋出气儿呢?”

赵江没像他一样捏住狍子哨,而是食指和中指托举着,嘴唇地轻轻吹动。

“嘤嘤嘤,嘤嘤!”

尖锐的响声从狍子哨里面发出来,比凌定厚的还要生动,简直和一头正遇到危险的小狍子一样一样的,不单调,还带有起伏。

凌定厚正把一条肉喂到大黄狗嘴边呢,听到坡下的声音差点腿一个趔趋整摔了。

“啥“?!”他眼睛眨巴着盯下面,诧异地盯住赵江。

就在这时,遥遥的,一声怒吼穿破山林,在此空旷处激荡。

“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