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猪阵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赵江就起床收拾好了。

小牛要上山,王桂就用苞米面给他它烫了小半盆,也别吃太饱,身上有力气带点饿,打围起来馋肉更有干劲。

看到赵江打围的装扮,小牛就知道今天也要上山,在院里撒野,很是兴奋。

猎犬不能连着上山干三天,但今天才第二天,所以小牛状态还行。

吃过早饭,赵江把枪一扛,就冲屋里喊:“我走啦!”

“诶!”现在冬天了,东北的人家都拿塑料布给窗户钉上,免得风灌进来,王桂就从东屋探出头来答应道。

“儿子上山,你怎么不拦拦呢。”赵山也醒了,躺在床上没起来,二意丝丝地小声说道。

王桂把门给带上,转头回来:“你啥时候带个老虎崽子皮回来,你也上山去。一天天的,不正经。”

赵山听了没说话,把身子一扭对着墙里面了。

赵江牵着小牛,往屯口走,半道就和向登峰汇合。

“哥,我今天能刀到猪不?”走了没几步向登峰就问,眼神里满含期待。

赵江笑了笑,“你小子就这么想上刀?多打点儿枪也好啊。”

向登峰摇摇头,“昨天看你脚踏老母猪,刺刀夺猪命,真是血性!”

“你今天说话我听着怎么怪模怪样的?”赵江奇怪地问。

向登峰乐呵地说:“我买了几本小人书,水浒里面就这么说话的。”

小人书,就是连环画。

这年头在林场里,许多人文化水平不高,却很痴迷这玩意儿。

大多数都是互相借来借去,有的书页面就有缺损,不是少了前面就是后面,那故事就不完整。

不知道故事怎么开始的还能接受,但结束成了未知就很难受。

向登峰就是心里发挠,拿手里的钱专门去买了两本。

“哥,你说武松真能靠拳脚给山神爷活活揍死吗?”他好奇地问。

赵江笑了笑,后世在手机上他还真的看过这些讨论,什么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个滑铲,老虎说真的吃不下了。

“人武松是天伤星转世,咱可比不了。”

说笑着,两人来到和曹永约定的屯子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人一手拽四条狗走过来。

“爷们儿。”曹永隔着一段距离就和他们打招呼。

“诶。”赵江答应道,瞅向他的四条狗。

有一条草黄色的蒙细串子,还有三条笨狗,两黑一花。

蒙细串子,就是蒙古细犬和笨狗混的,头窄嘴长,腿也比其他的狗高一些,平常它们的背就弓着,这样利于高速地奔跑。

这种狗在山里跑惯了,也会有人当牧羊犬来使。

只是后世不能打猎,蒙细这个品种也衰退了许多,甚至被当成肉狗。

赵江把小牛递到向登峰手里后,蹲下来把着蒙细串子的嘴巴看了看。

曹永略微拽了下绳子,蒙细也就张嘴喘气,任赵江把弄。

像上山打围的狗有两种,一种喂都是主人喂,也只有他能领上山,其他人就算拽上去狗也不干活。

另一种就是平时待院里,谁有空谁就牵上山去打围,干下来照样给它吃肉,这样的猎狗就不认生。

曹永这三条狗应该就是平时也跟着别人出去,所以看到赵江他们也没有叫。

这条蒙细耳朵下面有新伤,三条笨狗的伤口则在前半身和脸上,应该就是被那头炮卵子给弄的。

赵江看了会儿,站起来笑说:“曹哥,你这条蒙细挂钳子,剩三条咬哈拉巴和迎头闷呗。”

曹永听了点点头,心里想赵江还真是懂行的,“对。”

像猎犬受伤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它们习惯在野猪哪里下口,野猪回身去挑,猎狗一般受伤也在那个地方。

比如蒙细喜欢挂钳子,野猪挑到它,一般伤口就在后脸脖那块儿。

习惯下口哈拉巴就在前身那儿,闷头咬猪鼻子就是脸那儿容易被划着。

看这些狗身上的伤,也不是没经验,那炮卵子都没干下来,可见有多恶。

不过在家养伤这么久,是该回回生。

“曹哥,你拽着狗走

前面,我慢慢跟上来。”赵江说。

“好。”曹永点点头,领着四条狗向前走。

刚刚赵江专门把小牛弄到后面去,就是怕它们打起来。

他知道小牛的脾气可不算太好,别到时候山还没上,两拨狗先给干废了。

狗合帮不能直接凑一块儿,容易掐架。

得像赵江说的,一前一后,后面的赶上来走在一块儿,才能自然而然地合帮。

进了山,赵江不慌不忙地赶上,那条蒙细瞅到小牛,就转身子凑过来嗅它的屁股。

这在狗里就算打招呼,小牛后面也去嗅嗅它们的。

五条狗走在一起,倒没出什么岔子,这就算合帮成功了。

他们背枪牵狗,踩着岗梁子一路而上。

曹永和赵江点点头,各自把绳一松,开了链马扣,五条狗马上就跑了出去。

蒙细出去后,就跑到前面坡上,头低着在雪上嗅闻。

而小牛则是仰头,迎着风去闻。

这就是低头香和抬头香的区别。

赵江、向登峰和曹永三人站在南坡上,瞅着对面散在各处的五条狗。

“好狗。”曹永赞道,这不用想都知道在说小牛。

“嗯。”赵江笑了笑,他从肩上把56半取下来,枪托抵住胸口,左手拿住枪管子。

此时他未上子弹,右手却拉住枪栓,一连地往后猛拉了十几好下,就听到金属“咔咔”的脆响不断。

要是不懂的人说不定都骂娘了,会觉得这是在伤枪,但曹永却明白赵江在干嘛。

东北天寒地冻,那枪受了冷,里面的弹簧会僵住,赵江就是在反复使劲儿,把那弹簧给松活开。

这都是经验。

曹永不由地又多看了眼赵江,这么小岁数,咋滴这么老道呢?

“哎呀,他爸肯定老厉害了。”曹永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江感觉拉着不发涩,手感没问题了,这才从挎兜里取出子弹,上入枪膛内。

那头的小牛,鼻子一抽,飘来的冷风中传来让它流口水的气味。

“嗷!”小牛脚下顿时升起雪烟,咆哮着就冲了出去。

母狗跑吠聚群,此时听到小牛的叫,曹永的四条狗也从四面八方汇来,跟着小牛的方向杀过去。

赵江他们也不急,就听着狗叫的方向慢慢走,等狗声不动了才打算赶过去。

此时,在小牛它们右侧的北坡上,一处簸箕崴子里有一帮猪还没有起窝。

每年的小雪,是野猪猪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平日独自生活的炮卵子会在此时入群,俗话叫做打圈儿,争夺帮与老母猪的交配权。

野猪也有相应的迁移规律,不过比较简单,就是往高山上步步奔高岗而去。

此时在猪群的中间,是一群还未性成熟的黄毛子和隔年沉,在它们外侧的是两头老母猪。

而离帮猪两百米左右,左侧青松下趴着一头三百多斤的炮卵子,一双獠牙直溜溜地冲天。

在帮猪的右侧一颗倒木下,同样卧着一头三百多斤的炮卵子,它右侧肩膀上有个洞,明显是与同类争斗时产生的。

这两头炮卵子单了一年,都想给自己寻媳妇了。

它们俩昨天和前天各干了一架,但仍然没有分出彻底的胜负。

所以这两头炮卵子都不会进入猪群交配,今天起窝后,还是要继续干架的。

但野猪和其他山牲口不同,很多野兽在争夺完交配权后,失败者要么离去要么丧命,胜利者甚至会把其他雄性留下的子嗣杀死,强迫雌性进入发情期。

野猪宽松得很多。

哪怕今天分出了胜负,失败者也可以入群。

而且可以偷摸得帮胜利者关心下照顾不过来的老母猪。

这时候它们还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坡下传来喧腾的狗叫。

小牛领队冲在最前面,蒙细跟在它右侧,另外三条笨狗紧随其后,带起一阵的雪烟。

像正常情况下,甭管是野猪还是黑瞎子,在山里遇到狗第一反应都是跑路。

山牲口也没什么家庭观念,爹娘不顾,儿孙不管,被狗追起来真是各自散开,自求多福。

但此时小雪前后,正是野猪打圈,也只有现在,炮卵子和老母猪才会护群。

像往常听到狗叫跑得最快的两头炮卵子,此时都哼哼着站起来身来,猪鼻子往外喷白气,跑着守到了猪群前。

在外敌面前,两头炮卵子会先放弃争斗。

两头炮卵子在最外侧,低着头,脊背上的鬃毛根根炸开,两双眼睛盯住狗群,淡黄的獠牙就冲着它们。

里面一层是两头老母猪,领着隔年陈,将最小的黄毛子护在中间。

往常会作鸟兽散的猪群,此时一头未跑!

反而都斗志昂扬,满心战意面对猎狗!

小牛气势汹汹地杀来,带着四条狗冲在外侧踱步。

“吼,吼!”两头炮卵子嘴里发出威胁的吼叫。

小牛也不甘示弱,仰着脖子也“汪汪”凶狠地叫起来。

母狗的叫往往还有鼓励的意味,曹永这四条狗今天这冬天刚一上山还有些生。

见到帮猪如此阵仗,更是有些发懵。

可听到小牛吠叫,它们缓了些神,呈一个扇形散开,狗帮与猪群在坡上对峙。

除了小牛,其他的狗都还没见过如此猪群,曹永这帮狗也还没干过太硬的仗,俗话说就是没出活。

小牛倒是知道该怎么做,但它头回和这帮狗一起干围,其他狗也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牛就只能先寻找机会。

它身子往前一拨,往右侧那头大炮卵子右边跑去。

炮卵子吩吩着,当即蹄子一转,身子撞过去,就低头往上一挑,想伤小牛。

小牛却是个假动作,在炮卵子转身的时候就刹住了脚步,回头就跑。

边跑小牛还转头冲它叫,跑到距离它六七米的时候才停下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年到头,此时的炮卵子最是好战好斗!

为啥?

身后坠下来的两个卵子能比以往胀上个好几圈,沉甸甸的挂着,让炮卵子心里满是凶狠的战意!

它当即离开猪群,冲小牛而去!

像这群帮猪,单独拿任何一头出来,都没啥大问题。

可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结阵的,狗帮一点办法没有。

想干下来就得让猪群散开。

小牛叫着,剩的狗也赶忙想要跟上,去追那头炮卵子的屁股。

可没等蒙细跑几步,一个庞大的身躯就从侧冲来,生生挡住去路。

另外一头炮卵子转过来,正对蒙细。

它愤然向前,朝狗群冲过来,把蒙细和笨狗给冲散。

有一条花狗想朝后面绕,前面的炮卵子和老母猪不好收拾,但黄毛子它一咬一个准啊。

另它没想到的是,两只老母猪瞅见花狗想往身后绕,挪动脚步转圈,带着隔年陈和黄毛子一起向它冲过来!

花狗没办法,只能往前跑避让。

此时就是一头炮卵子在左侧与蒙细和两条黑狗对峙,老母猪领着猪群将花狗逼到右边。

而追着小牛的那头炮卵子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回身又杀过来,把蒙细那边又给冲散了,狗帮只能左右逃窜。

小牛无奈,止住脚步,回身汇到狗帮里一起绕了圈。

以往都是狗在撵猪,今天倒是舍命三郎意味的猪群将狗帮冲的四散开来,东奔西逃。

小牛还想往猪群里面冲,老母猪却顺时针旋转,转动起来。

“吼,吼!”一头炮卵子嘶吼着,竟然带动猪群,整整十四头猪呼啸着,以锐不可当的气势杀来!

此时从远处看,就仿佛山上凭空起了大风,单独冲着一处扬起,雪烟子暴飞。

狗帮只能暂避风芒,在坡上四处散开。

炮卵子带着猪群冲散狗帮后没有停下脚步,步步奔高岗。

小牛它们分成两拨,从猪群的左右而下。

这样狗帮聚拢的时候,前头反而是黄毛子暴露在他们身前。

小牛和蒙细各瞅着一头黄毛子就扑过去,受到惊吓的黄毛子发出尖锐的猪鸣,老母猪听到马上转身,又带着隔年陈顶上,让黄毛子钻回它们中间。

剩下的笨狗围着成圈的猪群,想要逮隔年陈

下口。

可有炮卵子回身护住,又给它们冲散了。

一头头猪,真跟悍不要命似的。

面对纠缠的狗帮,猪群竟然在此时转动起来!

两头炮卵子加入老母猪组成的外圈,全都低头,猪头朝外,慢慢地挪动脚步顺时针转动。

被护在中间的黄毛子也是如此!

十几头猪虽然动作缓慢,却声势浩大,嘶吼不断,里外两圈齐齐转动。

外侧的猎狗伺机而动,也是狂吠不止,都惹得低低的雪烟飞起。

现在山林里温度都低,无论野猪还是猎狗,口鼻之中都有白气喷出。

从远处看去,伴着野猪的转动,如蒸腾开来,自下而上向天空中飘散。

这一幕看上去属实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