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投喂

    天色阴暗, 季玉泽的脸藏在一片灯火里,扶月忽视刚才听到之言,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小秦尚未从震惊之中彻底恢复, 看见她宛若看见了救命稻草般。

    惊恐之下, 他略失声地喊:“扶二娘子。”

    仿佛听不出小秦的语调与以往不太一样, 扶月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缓缓地行至季玉泽面前。

    对方不过是吃了一只兔子,不要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自我安慰完, 她笑着弯下了腰,攥着琼花的手举过古琴之上:“给你的,闻一下香不香?”

    季玉泽看似漫不经心地笑着,微微抬起苍白的指尖,掠过尚带着一丝露水的琼花花瓣。

    掠过之余, 一滴水落到她手背。

    他指腹.下擦, 抹掉了那滴水。

    不过是寻常的动作,却莫名看得扶月口干舌燥, 干咳一声, 侧脸对小秦说:“小秦?”

    这一声把小秦的魂儿唤回:“是,扶二娘子, 是奴才失礼了。”

    然后忙不迭地转述。

    明月清晰地倒映在兰竹院的平静水池上,看起来美好又漂亮。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前不久还能迎风晃动的琼花有几支已落入扶月手里,一缕一缕清香不断。

    之所以摘兰竹院的花,是因为季玉泽说过喜欢便可摘。

    季玉泽双手接过, 漆黑的眸漾着莫名其妙的笑:“月娘摘的, 我都喜欢。”

    谁问他喜不喜欢了, 她问他香不香。

    虽有点接不上,但扶月细量着二者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于是讪笑着道:“喜欢就好。”

    扶月说明来意:“我想去看一下我姐姐,不过你放心,两日后我必定把银铃铛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小秦不明所以,不清楚所说的银铃铛为何物,很重要吗?

    季玉泽唔了声,笑起来,心情貌似很好:“去罢,这是月娘的自由。”

    听言,扶月绽开笑容,扶起裙摆沿廊道小跑下去,看样子直奔悦梨院而去。

    跑得真快呢。

    季玉泽看了一眼她飞快奔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洁白如玉的琼花。

    确实香。

    扶月跑到悦梨院院门,正巧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季夫人和不久前刚归来的扶正林,她止住步子,讷讷地喊:“爹,夫人。”

    扶正林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凌迟处死般。

    季夫人不便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说了句回来便好,就领着丫鬟回自己的院子了。

    因为知道扶媛挂念着扶月,所以扶正林暂时未责骂,而是叫她先进去看扶媛。

    看完扶媛,扶月确定她是真正地忘记了那日所发生之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想该用什么借口搪塞扶正林。

    转而想起季玉泽之前让自己写的信。

    后面不管扶正林如何逼问,扶月一口咬定是自己鲁莽,不自量力地只身查案。

    见此,扶正林也无话可说,只扔下一句等扶媛病好得后,立马启程离开京城,回去。

    三日后。

    昨日扶月分身乏术,因先前的事,现下扶正林盯得她紧,压根无法亲自带银铃铛去给季玉泽。

    后来,她好不容易才逮住经过悦梨院的小秦,让他带银铃铛回兰竹院,怕季玉泽误会。

    今日季夫人来探望扶媛,得知她们不久后便要离开京城,建议扶媛临走前出外散散病气。

    言整日待院子里头也不是十分利于身体恢复。

    还道可让季玉泽陪同,这样一来,不用担心外出的安全问题,扶月心动,偏头看扶媛,目光灼灼。

    扶媛思忖半刻,笑应好。

    *

    陆然今日休沐,本欲于家中歇息,不料林平硬是要拉他去听雨阁看戏。

    推却好几回,林平依旧纠缠不休,言听雨阁的角儿唱功了得,难得一遇,不听可惜,陆然只好应下。

    听雨阁已存在数十年,期间得到不少达官贵人的欢喜。

    这儿的戏台建阁楼在半空中,上边拉着五颜六色的细带,吊着珠子,不停地扬动,下边用八根大红柱支撑着。

    装饰物品种类繁多,颜色鲜艳却不显俗气。

    反而添了一些人间烟火气息。

    听雨阁虽不够皇宫内专为圣上所搭的戏台庄重、繁华,但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典雅、别致。

    扶月挑了个好位置,二楼戏台正对面,视角广阔,一览无余。

    就是价格不菲,不过季府不缺银子。

    来前扶月便打听了一番听雨阁有什么好吃的小食,是以,一坐下就招手唤小二过来。

    反观扶媛兴致淡然。

    今日是她受惊后第一次外出,颇为忐忑不安,藏在袖中的手攥紧手帕。

    只那面上强装着镇定,不想妹妹和担心自己的人操心。

    可扶媛又控制不住视线,不断地打量着四周,对陌生面孔莫名恐惧,甚至想落荒而逃地回季府。

    一旦对上其他人的目光,即使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扶媛也总会匆忙地挪开。

    去安乐坊那日,那杀了多名少女的安大夫便是凝视了她好一阵才发生下面那件事。

    但扶媛明白,被抓一事已令多人为自己费神。

    何必再为一些小事败坏他们的心意和兴致呢。

    三人所坐的顺序是扶月安排的,看得出扶媛好像有点儿怕季玉泽,所以安排坐右一侧。

    而她坐中间,季玉泽则坐自己左手边。

    看戏少不了嗑瓜子和长生果,扶月各点了一碟,小二一捧上来,立即捻起一颗饱满的长生果剥。

    没一会儿,两颗圆扁圆扁的长生果粒躺掌心,她习惯性地递给扶媛:“姐......”

    扶媛抬头:“嗯?”

    一道淡淡的视线投过来,定于那两颗长生果粒。

    扶月手硬生生地停住,当机立断地拐了个弯,伸到季玉泽唇边。

    季玉泽唇角弯出一抹温柔的笑,两指慢条斯理地夹起长生果粒,置于口中。

    喉结一滚。

    直接咽了下去。

    扶月困窘,嘴巴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大:“你不嚼一嚼?”

    站一侧的小秦看了,咽了咽,仿佛自己的喉咙有异物塞住,很不舒服。

    经磨练,他心理承受能力逐渐增强,所以此刻也不忘打手势。

    听雨阁二楼坐满客人,不少人往这边看来。

    毕竟通过打手势转达话语在京城实属不常见,不由得心生好奇,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季玉泽不语,稍抬起手,抡了两颗长生果,低眸认真地剥着。

    睫毛随他眨眼轻轻扇动。

    长而翘,扇动时。给扶月一种扫到自己掌心的错觉。

    莫名微痒。

    修长指尖按住长生果中间那道裂缝,微微一用力,咔吱一声,两瓣壳分开,露出长生果粒。

    扶月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只见他剥好了,举到她唇瓣前,轻声道:“吃罢。”

    听雨阁为了让客人能更好地欣赏戏,二楼多得是大敞的木窗。

    单是他们身后就有三扇。

    通明的光线下,季玉泽唇红齿白,衬得脸更冷白。

    望着这张脸,扶月冷不丁地联想到了欧洲那边的吸血鬼。

    他们皮肤白皙,长相贵雅,举止得当,却能在下一秒露出獠牙,一扑而来,吸干人的血。

    突然之间,她觉得脖子有点儿疼。

    留意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扶媛搅帕子的力度不自知间紧了紧,声音有些小:“月娘。”

    唤着,扯了扯扶月的袖角。

    其实扶媛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季玉泽,心头就漫起一股寒意,无端地怕对方伤害扶月。

    可看他所作所为并不像是会伤害扶月之举,反倒像对待心悦女子。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始终说不上来。

    季玉泽何时同月娘这般亲近了?

    扶媛被内心的矛盾弄得烦乱。

    季玉泽没错过扶媛拉扶月的小动作,他眼神微变,笑落了落,几秒才把嘴角重新勾起来,望过去。

    “怎么,扶大娘子不希望月娘吃我剥的长生果?”

    嗓音温和清冽,却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别意。

    话音落下,扶月猛地张嘴,连拿也不拿,直接就着他的手吃掉四颗长生果粒。

    被含笑的温柔视线盯着,扶媛浑身起鸡皮疙瘩,低下眸,脑海里又闪过带血的斧头。

    也顾不得他听不听得见,她匆忙道:“不是的,季郎君误会了。”

    扶月略无奈,赶紧插话道:“姐姐,他在跟你开玩笑呢,看戏罢,来,吃颗长生果,这儿的长生果可好吃了。”

    抓了几颗长生果塞到扶媛手里:“快些尝尝罢。”

    缄默一下,扶媛抬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谢谢月娘。”

    接着,扶月笑眼弯弯地斟一杯热茶,放到季玉泽手上,示意他喝下去。

    这一出堪比戏剧,看过来的人更是移不开眼了。

    不少人就此议论纷纷。一罗衣男子拉了一把一同前来的女子,哀怨道:“瞧人家,你也给我剥一颗?”

    女子嗔笑,甩了一下帕子,却还是拿一颗长生果剥起来。

    陆然坐扶媛斜侧,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扶媛得病一事,他略有耳闻,话说她是自己救回来的,多问一两句,确定无事无可厚非。

    的确能看出扶媛大病初愈不久,两弯笼烟眉淡淡,下巴瘦削,应了那句人比黄花瘦。

    一举一动弱柳扶风,吐语如珠,声音又柔和又细。

    林平正嗑着瓜子看戏台上的表演,偏头一看,瞧陆然看得出神,禁不住顺着他视线看一眼。

    “陆兄,看什么呢?”

    陆然闻声敛神,寡言道:“没看什么。”

    这可瞒不住火眼金睛的林平,他笑着推了推陆然:“你刚儿可是在瞧那扶家大娘子?”

    陆然抿唇:“莫要多事。”

    小插曲过后,扶月倒认真地看起戏来,只不过季玉泽好像喜欢上给她剥长生果,一直剥个不停。

    她落得轻松,不用剥也有得吃,惬意得很。

    这一出戏名唤霸王别姬,此时此刻演到了项羽乌江自刎的那一幕。

    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除了剥长生果的季玉泽和怀有心事的陆然。

    见扶月看得聚精会神,季玉泽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戏台,视线定于‘项羽’手中的佩剑。

    斜阳照进来,映着戏台,折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真剑吗。

    他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继续剥长生果,青白的指尖剥得微红。

    忽然,鲜血洒满戏台,‘项羽’用来自刎的佩剑沾上有温度的血,刹那间,惊呼此起彼伏。

    大家是来看戏,寻个乐趣的,哪曾想会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

    一时间,他们都想快速离开听雨阁,怕招惹是非。

    陆然正低头想着事情,入了神,没瞧见也没听见。

    林平刷地一声站起来,露出腰牌:“大理寺少卿在此,全部人都给本官留下!”

    扶月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居然是真剑?而季玉泽弯着眉眼,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颗长生果粒放进她嘴里。

    对上她转回来的错愕目光,他温柔地说:“没长生果了,还要一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