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阿妩愣了片刻,才认清来人。
“你怎么来了？”
她问完之后，才发现这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并非不欢迎你来,只是一时有些讶异罢了。”
“我知道的,姐姐。”
三皇子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姐姐,我知道的。”一边说着,他把手上的食盒放上了：“我还带了些点心来看你呢。”
“多谢三皇子。”阿妩微弯了唇角。
同时，她心底也划过一抹疑窦。为何三皇子会突然来找她呢？但他没有直抒来意,她也谨慎地没有多问。
想来,与谢蕴脱不开干系就是了。
食盒似是有些分量，在木桌上磕出了重重的一声。三皇子兴冲冲地打开了盖子，立刻就有一道蒸腾的热气氤氲而出。
“姐姐趁热吃罢,冷了味道就不好了。姐姐张口——”
三皇子用帕子捻起了一块点心，递给到了阿妩的唇畔,倒让后者愣怔了片刻。幸亏他此时还算稚童年岁。不然如此对一个女子，算是天大的失礼了。
不过，阿妩见他黑莹莹的眸子里闪烁的期待之色,到底没舍得拒绝。朱唇微启,贝齿咬住了点心,一点碎渣落在唇角。
“好吃。”
“好吃就好,不枉我特地去问了表叔,姐姐最喜欢什么口味呢。”三皇子笑吟吟道。
阿妩的心底,划过了一丝异样——称谢蕴为表叔,却唤她姐姐。这是不是有些差辈分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斟酌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那……今日是你表叔派你来的么？”
阿妩与三皇子,只有过数面之缘。二人最大的交集就是谢蕴。除了他的吩咐，她想不出三皇子突然造访的理由。
可谢蕴让他来，又有何用意呢？
难不成，是让他陪自己说话逗闷的不成？
逆料，三皇子的答案，却大大出乎了阿妩的意料：“非是表叔命令我来的，是我想来探望姐姐，才特地央了表叔的。”
他湿漉漉的瞳仁里，闪烁着异样的光：“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听说姐姐当时逗留在宫中，有些放心不下，才一直想来看看。”
“不过，我央了表叔好几回，他一直不同意，今晨方才松的口。一得到准予，我就拜托膳房做了姐姐爱吃的点心，赶过来啦——”
阿妩看得出来，三皇子与谢蕴的关系着实非比寻常。就连谢蕴逼宫废帝，在三皇子口中，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似对自己亲父的安危毫不在意似的。
更重要的是，三皇子并未如同皇上他们一样被幽囚在宫中，他显然行动自由，而且知晓宫内外发生的不少事情。
阿妩轻拧了下手指，又抿了抿朱唇：“那……我向你打听些宫外的事情，可以么？”
三皇子又把一块点心送入自己口中，言语之间变得有些含糊：“可以啊，姐姐你想知道什么就问罢。”
“那你知晓， 陈府这几日如何？我的家人可还安好？”
“姐姐， 你不知道么？”三皇子望了过来，眼底含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知道什么？”阿妩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他的口气，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唯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表叔也真是的，居然不告诉你。”
三皇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才道：“姐姐，舅……你舅舅他，先前不是从海上平安归来了么？然后我皇父召他入了一次宫后再无下文。表叔践祚之后，就下旨封他为靖海侯，还赐了一座宅院。”
“啊。”
阿妩发出短促的一声轻叫，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幸好，不是噩耗。
不过想来也是，以谢蕴的品性，不会卑鄙到对她的家人动手。她先前担心的，也不过是宫乱的余波波及她家人而已。
如今舅舅封侯，定然是平安无虞了。
许是阿妩的神情变化过于明显，惹得三皇子唇畔笑意盎然：“表叔也真是的，封了姐姐的家人却不告诉姐姐，连讨姐姐的欢心也不会么？还是说想出其不意，给姐姐个惊喜？”
闻言，阿妩默然垂眸。
旋即，三皇子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但是哪有给惊喜给到既拘着人出不了御书房，还要切断她与家人之间联系的？
三皇子的面色上涌现了一丝古怪：“姐姐啊，难不成，你与表叔吵架了？”
虽是问句，他的语气却莫名地笃定。
“……”
阿妩的眼皮轻颤了颤：“是。”
“诶，为什么啊？”
阿妩不欲多聊，只想快些转移话题，抬头却对上三皇子明亮的眼眸。他再度递了一块点心到了她的唇边：“姐姐先吃点心罢，若是不想说，就不说就是了。”
“多谢。”她轻声道。
拇指大小的点心沁着丝缕的桂花甜味，渐渐驱散了阿妩口中的苦味。
“不过，想来也只是吵架而已罢？我看表叔分明很在乎姐姐的。我问姐姐的口味的时候，表叔说得可认真了。”
三皇子指了指有些分量的食盒：“这些，可都是他道了名字的，我命膳房的人都做了一份。”
逆料，阿妩听了这话，柔泽的面上却未见一丝欣慰之色，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
三皇子能感觉到，她自然更能感觉到。
谢蕴毫无疑问是在乎她的。即使在他最愤怒之时，也未有分毫伤害她的举动。昨日，两人意外有过了肌肤之亲，他更是松动了几分。
可阿妩却觉得，自己更难捉摸谢蕴的心思了。
谢蕴的心结，到底在哪里呢？
他就像上元佳节，最璀璨的那盏花灯，上书着最难解的谜。她被他灼灼的光芒所吸引，却也苦苦无法读懂谜底。“唉……”
微拧的远山黛眉，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落寞。美人临窗而坐，如风露中招摇的清荷，却花苞羞闭，眉目含愁，令人望之不忍。
三皇子察言观色，小声道：“姐姐你若是有心事，也不妨告诉我呢？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呢？”
阿妩本想摇头，却意外对上他纯稚清澈的眸子。
一个不自觉，就将心事和盘托出。
“竟然是这样……”三皇子微翕着唇。阿妩没有说她做了什么对不起谢蕴的事，他也没有多问。
“依我看，表叔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对姐姐你你的在乎一点没少，反倒是更深了。”
若不然，怎会甫一践祚，就下圣旨给陈家封侯呢？这是摆明要给陈太师翻案了。
若说这其中没有她的因素在，三皇子半点也不信。
“姐姐，要不你努努力，让表叔转过弯来？”
“可是……该怎么做呢？”阿妩以手支颐，面露为难之色。她昨夜就试过了，可惜被谢蕴反将了一军，把她质问得哑口无言。
三皇子闻言，也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拍了下桌子：“有了！”
“我有个办法，姐姐你要不要听听？”
三皇子做了个手势，阿妩迟疑了片刻才凑了上去。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了阿妩的耳畔，小声地说了一段话，引得后者的面上讶色连连。
待他说完，阿妩十分奇异：“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
若她没记错，三皇子只有十岁不到啊！怎么会于情爱之事上，这么精通？难道他小小年纪，就是个情种不成？
三皇子看透了阿妩的想法，连连摆手：“姐姐你可别瞎想，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这些都是有人教的！”
“谁会教你这些？”阿妩皱眉不解。
“自然是……”
三皇子故作神秘，拖了个长音：“我看《青梅记》的时候学到的，归根结底还是姐姐你教的！”
“……”
阿妩微妙地哽塞了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说的这些，当真可行么？”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只有御书房那片有人守卫，后殿没有侍卫的。咱们偷偷地去做，没什么不可行的。”
“我不是说这个。”
阿妩为难道：“这样蒙骗他，不会让世子生气么？”
三皇子狡黠地眨了眨眼：“没事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姐姐你就全部推到我身上就好了。我平时早就调皮惯了，表叔他不会太过责怪我的。”
阿妩还有些迟疑，已经被三皇子拉住了手腕：“姐姐，咱们就从这扇窗子翻到外面去，动作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的！”
待回过神之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拉到了一处小池塘前。
盛夏风暖，池塘清圆。草木熏风扑到阿妩的面上，使她生出几分愣怔。不过才几日没出门，她也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呢？姐姐觉得如何？”三皇子指了指清圆的小池塘。许是日日有人打理之故，小池塘并不显脏，反而十分清澈阿妩目光随之移了过去，却兀地一怔。
她突然想起来，她与谢蕴第一次正式的接触就是在范府的一处水边，两人同时中了不可言说的药，又默契地一同跳进水里。然后，水性极好的谢蕴在水中托住了她，又在罗郑二人，和范小姐的虎视眈眈之下，让两人一起平安上了岸。
那也是，二人第一次有交流。
当时还是陌生人的谢蕴，不仅救了她的人，保全了她的名声，甚至还送给她一块极为珍贵的玉佩。
那块玉佩，亦是一切错乱的开始。
突如其来的回忆，令阿妩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她闭了闭眼，鸦睫微颤：“那你去吧。”
“嗯。”
-
御书房中，瑞脑与冰盆的轻烟混成一股极为清凉之气，使人闻之只觉通身清凉，解暑之极。
三皇子骤闻了一口，却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动静，令谢蕴抬起了眸来。他一身竹青纹长袍，墨发上玄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他端坐于桌案前，姿貌如琼芝玉树，又如松鹤清霜。背脊挺得笔直，愈发衬他一身潇潇飒飒的君子骨。
“见完她了？”他平静地开口。
逆料，他的平静却衬托出三皇子的不平静。只见他眉目间满是焦急之色，几步冲上来：“表叔你快去看看罢，我巴着姐姐出门散步，谁知道姐姐她……”
“她怎么了？”
三皇子惶然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一味重复着：“表叔你去看看她罢……”
谢蕴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倏然间搁下了笔。沾满徽墨的笔尖溅开，甚至有几滴沾在他衣襟之间。
谢蕴却半点不在意。
他面上犹自平静，眉目间却笼上沉郁之色。袖中的五指紧紧攥着，暴露出莹白手背上的几道青筋。
两人快步出了御书房，来到后殿之后的花园之中。
远远，谢蕴就看到池塘边一抹清丽的倩影。她立在塘边，似在远眺，也似乎随时要坠入池塘中去。
结合三皇子方才的话，谢蕴的心朝下重重一坠。
“阿妩——”
他再顾不上仪态，几步冲上了前去，扣住了佳人雪白的皓腕。好似这样，就能把她从危险中剥离，永远地扣入自己的怀里。
逆料，阿妩却缓缓转过头来。
她如画般的眉目十分平静，秋水明眸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世子，你还记得我们在范家的那一回见面么？”
她甫一说完，就毫不犹豫朝着清圆的小池塘跳下去。谢蕴一个不查，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齐坠入了水中。
恍若他们第一次说话那样。然而，这一次两人却并未一齐坠入水中，浅浅的池水没过二人的腰间，荡开了层层的水波。
上一回，谢蕴在水中，无意擦过了阿妩颈间的雪肤。
令他心思大乱，魂牵梦萦。
而这一回，却是阿妩主动把朱唇，重重覆在了他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