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陌生男子说完之后, 满场皆寂静了一瞬。

谢蕴剑眉藏锋,薄唇绷紧成一线。他凝眸盯着向男子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锋芒。

与此同时, 手掌覆上阿妩的肩头, 形成保护的姿态。

但他并未贸然出声, 而是如沉默而忠诚的侍卫一般,只不动声色地望着。将交涉的空间留给了阿妩。

阿妩察觉到肩上的力道, 心中微定。

“你是谁?”她眯起眼问道。

不论此人话中的内容,单听声音, 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唯有二话不说去捉女子手的动作,让她生出几分既视感。

难道是——

男子嗤笑一声, 肥壮的身子迈入了灯火微光之中。他用一种淫猥的目光把阿妩刮了一遍,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罢?”

他生得高壮, 锦衣被肥胖的身躯挤得凸起, 给人以一种油腻之感。面上被挤压的五官, 依稀与罗元绍有几分相似。

“罗元启。”阿妩低声喊出了男子的名字。

他便是杜姨娘所生的庶子, 罗元绍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妩偶然撞破了罗元绍与郑月秋之间的好事之后, 便是被此人拦下, 意图对她不轨。

回想起往事, 阿妩的眼神顿时冷凝了几分。

“嘴巴放干净些。”她警告道。

“原来还认得出我?还以为你装不认得呢。”罗元启搓了搓手,嬉皮笑脸的模样,半点没把她的警告放在身上。

他望着阿妩白生生的小脸, 眼底似有垂涎之色。

多漂亮的姑娘啊。

罗元绍眼瞎看不上,他收作房里人, 岂不是两全其美?

奈何这妮子性子极倔。未等那对狗男女东窗事发, 就一声不响偷偷跑走了, 转头就传来她傍上了探花郎的消息。

倒让自己的谋划全落了空。

罗元启甚是不甘心。

但不知为何,国公府上下皆对此人讳莫如深。他找过机会同父亲提了两句,转头就被呵斥,叫他不要再打阿妩的主意。

谁能想到,她竟流落到了金明湖畔,给人卖唱卖笑?

这下好了,落到了他手里。

周遭的纨绔之中,有人察觉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启哥,这位姑娘是谁?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么?”

“我远房亲戚。”罗元启随口回答。

“启哥的亲戚当真了不得,竟能手持丹书铁券。”

有一股力道捅了捅罗元启的腰,似是在隐晦地提醒——别太得意忘形,眼前之人的背景,咱们可惹不起!

“对哦!”

罗元启“如梦方醒”,转而看向阿妩的身后,对着谢蕴露出一个自以为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位兄弟可是尝过了这小丫头的滋味,觉得如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愚弟也来尝尝?”

背后的纨绔们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启哥这是疯了?瞧瞧他说的什么话?

他们皆是家中不成器的庶出子弟,没人见过谢蕴的容貌。

可他们的心中门清——持有丹书铁券之人,祖上皆是开国功臣,那可是国朝数一数二的显贵人家。

这样人家的少爷,他的女人,怎是他们这种人能肖想的?

有的人已经悄悄闭上了眼,颇有些不忍直视。

逆料,接下来的场景,依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一声闷钝的响声后,罗元启肥硕的身躯就直直地落入水中,掀起的水花甚至溅到了岸上。

“启哥!”

有同伴叫了他一声,却无人敢上前。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谢蕴,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谁也没想到,面对言语上的冒犯与挑衅,这位看上去清贵出尘之人,竟连理论也没有,而是直接动手

更不用说,他一脚踹倒肉山如堆的罗元启后,依旧那么意态从容、不疾不徐,如同拂去身上的一粒尘埃。

阿妩也一时看呆了去。

片刻之后,她转过头望向谢蕴,唇畔泛着甜蜜的笑:“多谢啦。”

她准备好的满腹的反击之语,到底没有这么干脆的一脚来得痛快。

谢蕴也回望过来,抚了抚阿妩的鬓发:“污言秽语、满口犬吠之人,何必与他争口舌长短。”

“噗。”阿妩忍不住笑出声来。

旋即,她仰头望去,清莹莹的眸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这话看似在教训她,实则不动声色将罗元启骂了个彻底。谢蕴一向礼数周全,甚少会以激烈的言语攻讦他人。

而少数几次的破例,皆为了保护自己。

这样为她出头的世子,让人仰望,亦让人心安。

阿妩拱了拱脑袋,回蹭了谢蕴覆在她发顶的手。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更想抱住他,如此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这厢情意绵绵,那厢却惨惨凄凄。

半江瑟瑟的残阳入水,荡开层层涟漪,碎成千百清波。几番挣扎之后,一个肥壮的身躯再度漂浮起在水面。

只见浑身狼狈的罗元启大喊道:“快来救我!拉我起来!”

“启哥!”

那群纨绔们见谢蕴并无阻拦的意思,这才围到湖岸边,七手八脚把罗元启拖到了岸上。

罗元启一上岸就瘫倒在地,连吐了好几口水。

纨绔们生怕他还要做出糊涂事,连忙耳语道:“启哥,咱们别和那人斗了,咱们惹不起的!”

罗元启“呸”了声:“怕什么?他们只有两个人!”

“可是……”

纨绔中有个头脑清醒的:“他一个人就能把启哥你踹下岸啊。而且就算咱们打赢了又如何,岂不是给家中惹来更大的祸端?”

在京城混的纨绔们,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

碰到比自己更硬的点子,就要及时服软。

罗元启狰狞的面色变了许久,咬牙道:“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恶狠狠盯向了阿妩:“你今日依傍上了权贵,敢如此嚣张。不怕我说出去,让你身败名裂?”

阿妩从谢蕴的怀中探出头,匪夷所思望向罗元启。

踹他的人分明是谢蕴,可被找麻烦的却是自家。是看她像个好捏的软柿子,任人欺负么?

她眼珠转了一转,朝着谢蕴耳语了几句。

旋即,便转头对着罗元启冷笑道:“上一个说出去的是什么下场,你大可去问问你兄长,想来他颇有心得。”

罗元启失声道:“什么——”

他方才虽然百般气愤恼怒,却不见分毫的惊惶。

可这一刻,惊惶实打实写在了他的脸上:“罗元绍被国子监勒令辞退归家,原来是你干的?”

阿妩没有回答,无声地笑了笑。

是,也不是。

这背后固然有她的原因,可罗元绍与友人们作恶多端,才是受罚的根由。不过这个时候在吓唬人,就不必揭穿自己了。

然而这个笑落在罗元启眼中,便是默认之意。

罗元绍被勒令肄业的全过程,他算是亲眼目睹。

罗元绍整个人,连同安置在国子监的东西全被马车抬了回来。

驾车的小吏没有给半分面子,态度冷淡到了极点对他们宣布:“贵府公子,因品行不端被人弹劾。祭酒命人将他驱赶出监,终身不得入。”

说完,就驱车离去。

罗鸿自然急了,连忙询问前因后果。

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儿子在国子监中的友人素日枉法乱纪,被御史抓了个正着,捅到了御前。

等待罗元绍的,自然只有被退学一条路。

此后无论罗鸿找了多少关系,罗元绍入学之事,都再无转圜余地。

难道,这些都是阿妩的手笔……

罗元启狠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望向阿妩,似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你怎么会,你怎么能……”

电光火石之间,他望向了阿妩身后的谢蕴,一切都明白了。

而他背后的纨绔们,表情也瞬间变了——

这是什么家世啊,连国子监的事都可以操纵,收拾他们几个家族废物还不是绰绰有余?

于是,在阿妩反应过来之前,这些人连忙捂住罗元启的嘴,堵住他要说的话,拖着他淌着水的身子,一溜烟跑了。

阿妩:“……”

她望着面前的空空如也,有些啼笑皆非。

没想到这场闹剧,会以这样的形式收场。

片刻之后,她转过头笑吟吟道:“原来狐假虎威,是这种感觉。我一句话就把他们都吓跑了,全都拜世子所赐。”

岂料,谢蕴的神情,并不如她所想一般轻松。

他轻叹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之后,仍是问道:“英国公府之人,都对你十分不好么?”

他从前知晓阿妩在国公府中过得并不如意,却只以为是罗元绍在婚约上冷落了她。

谁能想到,一个草包,也能如此对她如此轻慢。

阿妩翘起的嘴角,渐渐沉了下来。

她垂下眸子本想说“还好”,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从国公府逃了出来,有了外公与谢蕴的爱护之后,她才明白,从前的日子是怎样的地狱。

“世子想听么?”

谢蕴将她半揽在怀中:“嗯,劳烦阿妩说给我听。”

“好罢。”

阿妩笑了笑,讲述了一些从前在国公府生活的片影。片刻之后又道:“其实,比起这些,我最心疼的还是我父母留下的东西。有书,还有他们从前的旧物。”

“他们离开之后,就交给了姨母保管。姨母走了之后,这些东西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她故作轻松道:“或许在国公爷待客的书架上?”

谢蕴爱怜地吻了吻她的脸:“后来没有要回来么?探花郎也没有帮你?”

阿妩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忽地被这句话逗笑了:“世子,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着探花郎呀?他也是个凡人。”

谢蕴静静凝望着她,没有解释,亦没有争辩。

片刻之后,他轻声却笃定道:“我帮你要回来。”

“真的吗?”阿妩的眸子倏然一亮。

“嗯。”

不得不说,谢蕴的承诺还是十分有分量的。只要他许诺过的事,没有完成不了的。

“那我就等着了——”阿妩笑眯了眼。

绵软的嗓音,似淬了蜜。

谢蕴的唇角也勾了勾,眼底盛满了心上人欢欣的模样。

此刻,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纵使阿妩再如何心悦于他,可是所谓的探花郎,既不能护阿妩的周全,也不能让她万事无忧。

他不配做阿妩的夫君。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