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封蛟川（二）
越往西走, 阿织越觉得不对。
不仅仅因为西面崇山峻岭，妖瘴弥漫，更因为他们走的这条路, 正是外界进入伤魂谷的路。
伤魂谷在一片妖山之中，妖山名痋（注），山势层叠，覆有河川。
而所谓伤魂谷，是痋山深处的一个峡谷，那里是妖物最密集之处, 几乎等同于一个妖物纵横的妖境。
慕家故地有法印护持，外人无法通过慕家进入伤魂谷，因此只有走痋山。看到一个蛇形的奇石，痋山就到了，沿着蜿蜒山路向内向下而行, 便可以直接走入谷地。
瞧见蛇形奇石, 弄梅散人停了下来，寒梅枝上捆人的灵鞭一缩，松针与松果维持不住平衡, 摔下枝身。
痋山入口处已等着许多修士，看样子都是这次来参加试炼的。
为首一人的道袍与弄梅散人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其上绣着金木水火土五种印纹, 看样子, 此人正是五蕴宫的宫主了。五蕴宫主的年纪看上去比弄梅散人大一些，双鬓已经斑白，但与弄梅散人的阴邪不同, 他的眉眼有点往下耷拉, 眉尾下垂, 非常地长，因此居然有点慈悲相。
弄梅散人一见五蕴宫主，立刻上前道:“宫主，人已经到齐了。”他看一眼松针与松果，“这两个刚引灵，来得很慢，宫主莫怪。”
五蕴宫主倒是不计较，听了这话，一句“无妨”揭过去了。
他随后燃了一道静心咒，所有人顿时停止交谈，静心听他说话。
“诸位都知道，我们到封蛟川，是为了猎杀一只盗宝的月狐。往年涑东盟会的试炼，采集足够多的乾乾草，也算功劳。但今次不同，这只盗宝的月狐，非但直入涑东盟会的内部，猖狂盗宝，还出言挑衅，在外大肆宣扬涑东无能人。盟会万不能因此被看清了，此行势必要捉住这只狐妖。本座眼下已查清妖狐就藏身于眼前的妖山之中，与盟会诸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将乾乾草纳入功劳计算，改变规则，请诸位一起进妖山试一试，齐心协力杀妖寻宝。”
他说完，众人稍议了一会儿，都道是听从盟主指示。
这时，却有一人道:“盟主让我等全部进入妖山，是否不妥？”
他补充道，“这座妖山我听说过，叫做痋山，痋为病，本就是不祥之地，山中还有一片峡谷，名唤伤魂，传闻这谷中群妖遍布，十分凶险。”
阿织多看了说话人一眼。
此人看外貌大概二十来岁，长着一双豆芽眼，身形矮胖，但模样十分白净。
这话出，顷刻就有人反驳道:“凶险？你都来试炼了，还盼着能顺遂无恙？既然如此，老实在家待着不就成了，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正是，试炼中有伤亡是很寻常的，因为担心凶险，连妖山都不敢入，那还入什么道？不如当个凡人。”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冲着猎妖来的，都有过少许历练，自诩不凡，因此对五蕴宫主的决定毫无异议。松柏道人却担心起来，小松门如此地弱，入妖山只怕凶多吉少。他本是话多的人，平日更不爱与人相争，眼下关乎自家徒弟的性命，他不得不微声道:“盟主，我们、我们来试炼的门派，实力参差不齐，若是杀杀寻常的小妖还好，进入痋山中，若是遇上大妖，指不定会……会全军覆没，能不能……”
他话未说完，人群顷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五蕴宫主冷声道:“既来试炼，就该知道试炼的后果，如果自认不能进入妖山，那么眼下退出，不失为一种选择。只是，退出即为失败，排名便在最末。按照规则，末三名，取缔门派，出让门派福地，如果你认为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那么自便。”
阿织听了这话，心中一顿。
如果她记得不错，小松门的弟子都是孤儿，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处落脚之地，若是让出来，他们今后该在何处栖身？
何况小松门的四人都在修行初期，若是没了仙山福地的灵气，今后修行的路又该怎么走？
果然松柏道人听了这话，脸色白了三分，不敢再出言反驳了。
五蕴宫主语峰却是一转，道:“本座自然知道门派间的实力良莠不齐，因此诸位进入妖山，并非以门派为组，而是将门派打散，重新分队。盟会会确保每一支猎妖队实力均衡，且都有一位或以上淬魂期修士。”
他顿了顿，“本座知道诸位想问，若是打散分队，之后比试结果怎么算呢？进入妖山后，每猎取一枚妖丹，则这支猎妖队的所有人各计一份功劳。譬如，一个门派有三人，三人被分到不同猎妖队中，那么这个门派最后的功劳数，则是这三人功劳数的均数。如何，这样是否公平？”
或许是知道小松门确实很弱，五蕴宫主最后同意小松门两两为组，以组进入猎妖队。松柏道人与松根商议了一番，很快传音阿织:“沐姑娘，能否麻烦你照顾松针。”
阿织道:“嗯。”
小松门很快分好组了，阿织带松针，松根带松果，松柏道人带奚琴。这么分的原由，大概是奚琴称自己即将筑基，正是修行最关键时候，因此松柏道人让他跟着自己，方便照顾。
之后又有人问:“进入痋山后，可以相互联系么？”
五蕴道人道:“自然可以。”
诸人于是再无他话，任盟会开始分猎妖队。奚琴、松根成队后，先后进入妖山。轮到阿织，入口处已不剩几个人了，她和松针、适才说话的白胖豆芽眼公子，还有另两名修士成了一队。豆芽眼名唤言如高，来自涑水边的一个宗门。另两名修士中，其中那名男修阿织见过，他正是昨晚跟着尤峙来强抢小松门乾乾草的一个七曜门人。
一队六人，他们这一队还少一人，阿织等了一会儿，见五蕴宫主迟迟没有动作，没说什么，先一步踏入痋山之中。
痋山入口处，数百修士顷刻皆已散尽，弄梅散人望着阿织几人散去的地方，朝一旁地尤峙扬了扬下巴:“怎么样，跟上吧？”
尤峙十分意外:“属下也要去妖山？”
五蕴宫主的声音很淡:“你不是来参加试炼的？”
他是，但他以为，凭他七曜门与五蕴宫的关系，他这次作为七曜门的领头人，大约可以避开这些繁文缛节，等到妖狐出现，直取妖狐首级，拿个头名了。
弄梅散人笑得阴恻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还在涑水畔，你就盯上了那位天玄宗的沐姑娘，若不是碍于她的宗门来头不小，一旁又有师兄护着，你怕是早就把人掳走了。眼下宫主刚好帮你把人分开，你还不趁此良机，做些什么？”
“这……”尤峙搓着手笑了起来，一双怒目露出精光，但他却没有丧失理智，迟疑道，“这……好是好，但是我若跟他们一队，之后我杀了妖狐，功劳也要计小松门一份。
“散人与宫主不是不知道，我们七曜门近年扩张，急缺仙府，小松门几个废物，平白占了这么大一个小松山，何德何能？我们还等着他们这次能拿个末名，顺理成章地把地盘让给更合适的人呢。”
因此，他才不愿分给小松门任何功劳。
弄梅散人仍是笑:“尤长老实在多礼，明明可以硬抢，偏偏还要先讲道理。”
他道，“但是，那月狐妖力强劲，旁人不了解它的幻术，容易被迷惑，你却不一样，有了我的锦囊，那幻术能奈你何妨？你不遇上危险，不代表同行的人不会遇上，若是幻术遮眼，伤几个，死几个，谁说得清呢？死人又不会分去功劳。”
尤峙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俯身揖道:“多谢散人提点。”
言罢再不停留，追寻阿织几人的脚步而去。
天色已晚，尤峙走后，五蕴宫主与弄梅散人身形一闪，出现在奇石附近的一处山巅。
五蕴宫主俯眼望着零星步入妖山的修士，慢条斯理地说:“适才一共有多少人来着？本座没仔细数。”
弄梅散人脸上的笑意已经收了，听问，恭敬地道:“一共二百六十二人，比原定的二百五十六人多了六个，包括两个误入试炼的天玄宗门人。”
“你怀疑他二人目的不纯？”
“说不好。”弄梅散人道，“因此我让尤峙去跟着那个沐姓女修。”
尤峙修为不低，盯着一个女修，应该够了，再者……
弄梅散人挽着梅枝，道:“左右等他们入了伤魂谷，想要出来，只怕比渡劫成仙还难，便是仙盟那些大家家主来了，怕也挣脱不能，何况区区两个天玄宗修士，目的纯与不纯，又如何呢？”
五蕴宫主闻言，叹了一声，一副慈悲相对着悠悠夜空，悲天悯人地说道:“罢了，做了这么些年的幌子，每年试炼，都要平白折进去一些人，真是可惜……所以今年，出一点意外，多葬送一些人，幽幽深谷罕无人迹，怕也引不来多少怀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