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定魂丝(三)
“谁?”储江絮问。
“方才引路的年轻人。”阿织道。
众人听了这话, 立刻朝四下看去,林子里哪里还有粗衣男子的身影?
但是,适才尸雾弥漫, 林中危机四伏, 粗衣男子害怕,跑了也说不一定。
楚恪行道:“你凭什么说阿袖是他?”
阿织道:“道观的弟子只死了二十五人,这里的坟冢却有二十六个, 我集齐木牌,想看看多死的那个人是谁, 但是最后一块木牌被划花了, 上头只剩一个‘包’字。钟伯说, 长善把阿袖捡回来以后,给他起了一个道号,叫做‘抱袖’,道观中其他弟子都以“善”为姓,姓名中藏了‘包’字的, 只有阿袖。”
“当时因为须留道人来了, 我来不及往下想,但是——”阿织屈指,把阿袖的木牌吸附过来, “你们看看木头上的划痕。”
木头分明沉旧, 划痕却很新, 被涂花的地方,木屑都没清干净, 种种迹象表明, 划痕是一刻前才形成的。
白元祈“啊”了一声, 恍然道:“所以, 有人看到姜姐姐查看木牌,临时把这一块涂花的?“
阿织点头:“当时在林中的,除了我们,只有一个引路的年轻人,这事要不是我们做的,只能是这个年轻人了。道观的弟子都成了尸怪,须留道人也不得幸免,镇民都是凡人,他们做不到隔空涂花一块木牌,唯一有本事,有动机做此事的,除了阿袖自己,不做第二人想。”
眼下想想,昨夜“问神”,奚琴和阿织分明已经做了镇民的替死鬼,可那个扮作新娘的干瘦妇人还是异乎寻常的害怕。
她的害怕当真源于尸怪吗?还是源于这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假作温情,还自告奋勇为阿织等人带路的“丈夫”,或者说,阿袖?
奚琴道:“如果是他,我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他从容解释道,“我来前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对劲,如果如他所说,他们真这么怕尸怪,应该更怕须留道人才是,昨晚还让我给他做替死鬼,躲在暗处苟且偷生,今早怎么就有胆子引路了呢?所以我让我的魔引了一缕魔气,暗中跟着他。”
楚恪行听了这话,出离愤怒:“你早就知道这个引路的有问题,为何不早说?!眼下出了事才——”
“早说有用吗?”奚琴淡淡道,“来风过岭前,不是没人提醒过此行冒进,楚家公子你是怎么回的?”
彼时阿织提醒说冒进,楚恪行却满不在乎,还道姜仙子如果害怕,可以不去。
而今自食恶果,后悔已经晚了。
储江絮道:“阿袖千方百计把我们引来此地,又用那诡异金线掳走楚宵,必然有他的目的,说不定我们尽快找到阿袖,楚宵还有救。”
章钊道:“琴公子,有劳。”
奚琴没说什么,指尖引来一缕黑色的青烟,并指一挥,由着这缕烟蔓延出去,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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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苍穹中不见春阳,一团一团的灰云聚在长寿镇上空,整个镇子一派萧肃。
眼前的道观似乎已经荒弃很久了,门庭破败不堪,钟伯迈入道观时,被一旁的瘫倒的木桩子绊了一下,险些跌到在地,还好一旁的干瘦妇人扶了他一下。钟伯于是拍拍干瘦妇人的手,意示她别怕。
谁都无法想象,这个几个月前还被镇民奉为人间仙地的地方,眼下竟变成了阎王殿。
钟伯带妇人穿过前院,来到主殿前,对着紧闭的殿门,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阿、阿袖。”
殿中无人应声。
钟伯与妇人互看一眼,半晌,又唤一声:“阿袖?”
殿中悄然如初,钟伯与妇人终于露出一点欣喜的神色,他们正要上前推门,殿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粗衣的年轻男子负手跨出来,看到来人,他笑了:“钟伯,芸儿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哦,我们看你跟几位仙人进了风过岭就没出来,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钟伯支吾道。
“是吗?你们不是该希望我回不来吗?那几个仙人没能手起刀落宰了我,让钟伯失望了是不是?”阿袖道,“钟伯既然这么关心我和道观的师兄弟,我们也不能让钟伯失望,下一个——”他的语气蓦地变狠,“就轮到钟伯为他们养魂好不好?”
钟伯听到“养魂”二字,腿脚一软,整个人吓得瘫倒在地。
他仰起头,战战兢兢地看向阿袖。
这会儿阿袖已经和早上的样子不大相同了,他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一双眉眼异常清秀。
阿袖长得好,这一点镇上的人都知道,十多年前,长善,或者说须留道人,把他带回长寿镇时,没人不心疼这孩子。
可是……谁让他是“命罐子”呢?大家心疼他,更心疼自己的命。
钟伯这幅恐惧中带点同情的样子只让阿袖觉得恶心,长寿镇的所有镇民都是这样,善良是闲来无事的消遣,自私自利才是他们的真正嘴脸。
他不再理钟伯,径自迈入殿中,连门都懒得关。
钟伯瘫坐在殿外,这才看清了殿中的情形,殿中除了变成尸怪的须留道人、五口棺木,还立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修士,赫然就是昨天来到镇上的七个修士之一,似乎姓楚。
五口棺木里,分别睡着善二十五、善二十七到善三十。
此刻,二十五已经被阿袖从棺木里唤出来了,他眉心有一条浮着淡金光芒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正连着楚姓修士的眉心。
而楚姓修士的灵力,正通过丝线,源源不断地进入二十五的体内。
这丝线钟伯太熟悉了,那是被长寿镇所有镇民奉若神物的定魂丝。
从前,每当镇民身染顽疾,眉心也会被连上这样一条定魂丝,于是轻柔的灵力的会流淌过他们的经脉,为他们驱散病痛。
他们这样贪婪,而今终于报应到他们身上了。
钟伯绝望地看着楚宵的灵力接连不断地流淌入二十五的身躯,心如死灰地想,一个阿袖已这样难对付,如果他真的可以令他垂死的五个师弟都复活,那长寿镇的镇民,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如果有谁可以来救救他们就好了,钟伯想,无论谁都好,他愿意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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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织赶到道观,立刻感到强大的灵力从观中倾溢而出。
铅云在道观上方形成逆流的漩涡,似乎有人在逆天改命。
几人同时想到了楚宵,再不迟疑,同时往主殿奔去。主殿的门大敞着,阿袖背对着他们,语气有些意外,“来了?诸位比我想象得可快多了。”
主殿中供奉的菩萨像早已斑驳,倒不如下方的须留道人眉眼生动,纵然已化作皮肉腐烂的尸怪,道人还是保留了生前习惯,站得久了,便盘腿打坐,那姿势近乎慈悲,仿佛他才该是主宰此地的神佛。
楚宵就立在须留道人身旁,他眉心有一根淡金色丝线,他的灵力正沿着丝线渡给一个垂死的道观弟子。
阿织几人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钟伯是凡人,所以他不知道,修士与凡人、与垂死之人之间是不可以渡灵力施救的。
因为凡人与垂死之人的经脉封闭,灵气从修士灵台涌泄出去,只会淤堵在肉|身,根本无法化解,最终导致身崩魂碎。
可是,眼前这根丝线,似乎竟有导灵定魂的奇效?
饶是阿织等人见多识广,从未听说过此等神物。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丝线的时候,楚宵的灵力再这么流散下去,必死无疑。
楚恪行拔刀而出,阿袖听到刀声,信手一招,打坐的须留道人陡然睁开惨白的双眸,直接袭向楚恪行。储江絮甩出一张符箓,半空截住须留,对众人道:“诸位,须留交给我对付,你们去救楚道友!”
话音落,阿袖已经回身,他张开五指,数根金线从他的掌心倾泻而出,同时缠上灵剑、长刀、玉尺,与折扇。
这金线不知是什么做的,明明细如秋毫,就是斩不断。
而阿袖在应对阿织四人的同时,居然还有功夫分出一缕丝线去助须留一臂之力。
阿织暗暗吃惊,如果钟伯说得不假,这个阿袖年仅二十,纵然自幼修道,天纵奇才,如何会这般厉害?
阿织只恨自己手中无剑也无法使剑,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否则,她定要试一试这阿袖的古怪。
她正欲想法子,忽地听见铮鸣一声,那条连着楚宵与二十五的金丝蓦地回到了阿袖手中,楚宵的头低低地垂下去,再没了生气,与之相反,善二十五的脸色稍见红润,隐约间竟有了呼吸。
阿袖回头见到这一幕,喜出望外,他大笑出声:“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果然,他的师弟们是引过灵的,想要救他们,必须要让修为更高的修士做“命罐子”才行。
二十五能够救活,那么二十七、二十八,还有他最心疼的小师弟,是不是都可以救活?
阿袖转过脸,看向阿织众人,目中是近乎癫狂的喜色,“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他的身上忽然涌现出澎湃的灵力,这灵力就像藏匿许久,终于得以释放一般,如海潮般向四周奔涌,令所有人都畏惧不堪。
阿织明白过来:“是溯荒,溯荒就在他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