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烽火戏诸侯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于混沌一片中

山巅相逢⒔(

只是在这十二人围成一圈的外边,又有与境界相对应的十二个位置。

这些位置,象征着人间新武道,“有史以来”每一境、层的最高成就。

例如现在前后两圈位置的归真一层武夫,都是裴钱,如果她破境跻身神到一层,未来又有其他武夫在归真一层的武道高度,要超过裴钱,就会替换成那位武夫的形象。陈平安看了眼那两个“曹慈”的高度,不知以后有无人能够再拔高一些?估计悬。

武道炼体三境武夫破境最为频繁,武运起落的次数自然就多,同一境界的前后武夫,都已经出现了不同人物。炼气和炼神两个大境界的纯粹武夫,局面相对就要稳定太多了。

陈平安将那些“容貌”一一记录在册,回过神,问道:“林师能待多久?”

林江仙笑道:“总计一炷香功夫,我们还能聊会儿。”

陈平安问道:“苏店到了鸦山,在那边习武还顺利吧?”

林江仙说道:“还行。底子打得好,心气也不低,问题是缺了几场置生死于度外的问拳。”

若是按照杨家药铺的辈分算,苏店是林江仙的师妹。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让她别多想,只管专心学武。”

上次陈平安主动去往杨家药铺,本来想着去跟苏店把话说清楚,不曾想她已经到了青冥天下。

苏店的叔叔,也就是早年跟陈平安同在一座龙窑干活挣钱的窑工苏旱。

陈平安记忆里的苏店,还是那个脸庞很小、显得一双眼睛极大的黢黑小姑娘,瘦竹竿似的,早年偶尔在窑口见着了,总觉得小女孩是不是会被一阵风吹走。龙窑烧瓷有一代代传下来的诸多传统和讲究,老规矩很多,比如不喜欢女子出现在附近,她能在那边做点打杂的琐碎小事,估计一来年纪小,再者好像还是苏旱好不容易才跟窑头姚师傅求来的,而且当时刘羡阳在姚师傅那边,也帮忙提了一嘴,大意是妇人靠近窑火不吉利,小姑娘饿死在那边,就喜庆了?咱们窑口连几个馒头都给不了?多大点事,她的伙食费,每个月就从我工钱里边扣……这些都是苏旱在养伤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没话找话,主动跟陈平安提起的。不过那会儿苏旱在感激之余,更多的想法,还是一种显摆吧,你跟刘羡阳是朋友不假,可刘羡阳也罩着我啊,你是小镇公认的扫帚星,瘟神似的,我是窑口这边讨人嫌的娘娘腔,咱俩谁也别瞧不起谁……上次在从扶摇洲返回的那艘流霞舟上边,陈平安说到此事,刘羡阳忘性大,一脸茫然,全然不记得了。

林江仙笑道:“有些事,你我说了不作数,境界高不管用。”

心生感恩者如何报恩,或是心怀怨怼者怎样报仇,旁人理不理解,接不接受,都不算什么。

陈平安突然问道:“姜尚真是不是兵家二祖做主的那一魂所栖?”

兵家初祖姜赦。如今祖庭主祀之人,也是姜姓,被誉为姜太公。

再加上方才姜赦在院子里神神道道了一大通,吓得姜尚真一进屋子就主动心声提及此事。

林江仙哑然失笑,

摇头道:“肯定不是姜尚真,她一直躲在某座洞天里边,不敢妄动。我见过一次,没谈拢,聊得不太愉快。⑿(

姚清神色如常,与晏溟稽首致礼,请他带路,姚清心中却是并不轻松,只因为生出一份天人感应,桃林那边,除了白也,还有另外一人在等自己,姓郑。

姚清当然很想见一见这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但是自己想见郑居中,跟对方主动找到自己,心情大不一样。

还有两位女子也得以进入桃林,国师白藕,止境武夫,她腰悬一支短戟,名为“铁室”。

她其实有察觉到那场“大赦”带来的玄妙迹象,只是她在神到一层的火候不到,注定无法登门。

白藕身边便是傅玄介,被青山王朝和雅相姚清寄予厚望的年轻剑修。

之前碧霄洞主和一个自称小陌的剑仙,曾经莅临青神王朝京城,为傅玄介传授剑术。

白藕聚音成线,密语笑问道:“听说碧霄前辈送了一方印章给你?”

傅玄介笑容尴尬,随便编了个理由,心声道:“长者赐不敢辞。”

白藕也不好追问什么。实则是玄都观版刻出售的两部印谱,前不久在各州都有售卖。傅玄介当然不会错过,反正印谱价格又不贵。上次沾老观主的光,她跟小陌先生,一起看见了莲藕福地的那场大木观论道。最重要的,还是皕剑仙印谱上边的一方印章拓印,最是让身为剑修的傅玄介心神往之。

边款是那句“慷慨赴死之地,报仇雪恨之乡,此地剑修人生如飘萍不沉沦。”

底款则是“纯粹剑修”四字。

所以她让碧霄洞主帮忙请隐官篆刻的藏书章,边款和底款内容就是仿造这方印章。

可问题是老观主送来的印章,底款是那“青冥天下傅玄介与浩然天下陈平安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想到这个,她便有些脸红,这位年轻隐官,莫非不是那妻管严?问题是他也没见自己啊,是那道貌岸然,风流成性,如此花心?如此说来,那本山水游记所写的脂粉故事,都是真的?

下次见面,真要尴尬了。

高悬在天的一轮皓彩明月,观道观门口,新收的护山供奉,古鹤怀捧一支铁锏,当那门神。

古鹤脚边就是观主的大弟子,王原箓蹲在台阶上,双手插袖,依旧穿着那身清洗到泛白的老旧棉布道袍。一脸穷酸样的矮小道士,经常会在这边俯瞰人间的大地山河,条条大渎,蜿蜒如绳,一颗碧玉的是那小四州。

大功告成,替师尊炼出了一炉丹药,少年道童手摇麈尾,来到道观门口,觉得王原箓师弟确是个怪人,风景是好,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王原箓却是百看不厌,吃顿饭,都能端碗来这边看很久。

古鹤笑道:“金井道友。”

荀兰陵置若罔闻。

每次见着金井道友,古鹤眼睛里边都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愧疚。

这让少年道童有些发毛。

荀兰陵坐在干瘦道士身边,发现这位师弟在看那蕲州,是了,玄都观所在。荀兰陵从师尊那边,晓得一桩密事,玄都观的孙道长,曾经把王原箓坑骗得不轻,让误以为他是自家的老祖宗,为此老道士还专门瞎编胡造了一本王氏族谱……

荀兰陵随口说道:“人都没了,还看什么。”

王原箓默不作声。

老观主不知何时也来到门口这边,一起坐在台阶上,一拍烧火童子的脑袋,“悠着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数人狠在嘴上,狠在脸上。少数人狠在眼睛里,狠在骨子里。

王原箓笑着解释道:“同门师兄弟,我不会记仇的。”

荀兰陵一颗道心瞬间凉了半截。

老观主笑道:“胸襟度量随师父。”

————

一粒芥子心神离开那座山,返回夜航船庭院,陈平安立即屏气凝神,内观己身小天地。

只见漆黑中,有一条悬挂天地间的漩涡长柱,如同陆地龙卷,于混沌一片中缓缓移动,宛如撑开大道虚无的鸿蒙天地。

家乡的,异乡的,所有在人生路上炼制的本命物,都没了,都在那漩涡当中了。

其余的,还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连那对山水印都没能留下,百般不情愿,仍然留不住。

盘腿坐在一片荒凉虚无中,宛如就要如此沉寂千年万年的暗室,不开一窍,便永不见光明。

陈平安喃喃自语许久,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就要站起身,嘿,真是废物一个。

就在此时,天边骤然闪耀起一点点光亮。

陈平安猛然抬头望去。

一条火龙腾空而至,如同在天地间拉出一条无比绚烂的金线。

如同于无量无垠无穷混沌中,张开一只金色的璀璨眼眸。

火龙那颗巨大脑袋上边,站着个身穿金色袈裟的小光头,斜挎包裹一只,灰头土脸的模样,用小镇方言,跳脚大骂不已,“陈平安你就给我造吧,啊?!有本事就使劲造,我干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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