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无肠可断

    ()        刺耳的尖叫声令最近的白涯与陵歌感到强烈的不适。声浪是有力量的,它将两人,甚至将附近的人都掀开了一段距离。陵歌重振旗鼓,双手一抖,两手的金属棍忽然展开,变成了两把巨大的扇子。扇面是某种黑色的金属打造,一缕一缕,每一条都是一道利刃,连接在一起形成置人于死地的兵器。

    她张开扇子,像一只开屏示威的孔雀,美丽而危险。

    “陵姑娘……”柳声寒默默取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我们无冤无仇。一开始,您为我们答疑解惑,或多或少都帮了我们一些。而如今刀剑相向,我本以为不必如此。”

    “我对你们人类没有什么好感。最初,也只是看那小孩子可怜,别被坏人利用。现在看来,你们的确不是那般凶险狡诈之人。如今,你们威胁到了迦楼罗大人的统治——大人的命令就是一切,你们必须死。”

    “想不到你会对规矩底端的半妖心生怜悯,看来……茗茗?你做什么茗茗?!回来!”

    祈焕的话说了一半,刚瞟向自己口中的半妖,忽然发现他已经迎面朝着陵歌奔了出去。他双臂的速度甚至跟不上身子,不知何时忽然生出的尖利指甲在太阳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他很清楚,此刻的茗茗恐怕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小男孩了。

    “你不要命了!”

    白涯紧随其后。他试着将茗茗抓回来,可他的速度快得吓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茗茗抬手要抓陵歌,她没有抵挡,也没有还手,只是错过身退让两步,躲闪了几下。忽然,他的指甲划过陵歌的脸。她一个后跳落到一处高高的石头上,伸手摸了一下。

    “啧……诸位可都看到了。是你们护着的人,先伤了我。我可是从未出手呢。”

    说罢,她用沾着血的手打了个响指。一小撮火花流窜到天上,随后炸裂。听到响声的瞬间,原本还处于待命状态的妖怪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这边移动。

    “快跑!”雪墨大惊失色,“愣着干什么!乡亲们,快带着孩子躲起来!”

    “为什么不反击!”君傲颜感到不可思议,“家都要被拆了你依然只是躲躲藏藏吗?”

    “我与神鸟大人有约在先……”

    “这破规矩他们自己守吗?!”

    说罢,君傲颜已经提刀上了。祈焕冲上去拽着茗茗,让他想办法冷静下来。而那支妖怪的队伍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冲上前与他们交手,而是四散开来,跑向了村子各处。那些簇拥在这里的村民忽然慌了,每家都有老婆孩子,可他们又不能就这样去拦妖怪,都吵嚷起来。吵闹声越来越大,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声音:

    “雪墨大人,怎么办啊!雪墨大人……”

    “他们要放火烧村。”柳声寒攥紧了笔,“雪公子,你若允许,我引一笔天水将那些妖怪冲到别处去。只要您让村民将人都喊出来,躲到别的地方,我自有办法。或许会折些人,毁些屋子……但我们只有寥寥数人,无法与数百个妖怪交手。雪公子……雪公子?”

    柳声寒看着雪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感到天旋地转,头痛难忍。一切都太过突然,他并非没有预料过,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界会迎来这等打击。他只是没能想到,与神鸟所谓的“约定”当真只是一纸空谈,随意动些手脚,就能将一切推翻。雪墨原本以为,自己千年的修行,怎么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谁曾想……

    “雪墨!”柳声寒的声音忽然高了许多,“想想办法!他们需要你!”

    他沉沉地点头,依然有些茫然,并未有那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他不是没有“醒”,而是始终没有“睡”,他很清楚地知道,一切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看了看柳声寒,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决不能是指责。

    “是我还不够强……”

    “你在说什么?”柳声寒感到奇怪,“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我们擅自闯入才对。”

    “不,是我的问题。我还需要给结界留一个出口,去维持灵力的运转与平衡。若我能完全独立地构造出属于我们的天地,这一切,也不会发展到这般田地。”

    柳声寒的语调忽然阴沉了些。

    “你错了。不论你躲到哪儿,迦楼罗都不会放过你。他可以用任意理由来刁难、来排挤一切不服从他管辖的人。我们这群外人,已经深切体会到了这点。权力是会膨胀的,即便他起初真心实意地不想与你们为敌,谁又说得准?有人韬光养晦,有人好逸恶劳,有人止步于眼前的平稳,忽视、或刻意不看潜在的危险。不论你当初知道的迦楼罗是何种面貌,如今这小小的竹村,早就失了与他谈判的筹码……”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哽住了,“我……都知道。没有你们也有别人,没有别人,这一天还是会到来。”

    村民们还在注视着他,不少人已经急匆匆地回去救老婆孩子了。白涯与陵歌打得热火朝天,君傲颜在一旁助阵。祈焕这才将茗茗拖了回来,他对雪墨说:

    “您还有什么主意?我们一定会帮您的,只要您有办法!”

    “去榕树。”雪墨深吸一口气,“所有人,都去榕树那边。您若是懂些阴阳阵法,就可以解开那里的封印。”

    “略懂一些!”

    “你带着这儿所有女人,和不满十五岁的孩子过去。其他人和我走,去救你们的家人。”

    “那、那我们的房子怎么办……”

    “是啊,还有十年来我们积累的东西……”

    “我埋的酒也有好些年头了……”

    雪墨指着逐渐冒出黑烟的村落,手有些颤抖。他想说什么——不如说,想骂些什么。直到这个地步,这群人都无动于衷么?那些物件当真就这么值钱?

    “有人快要没命了,没人在乎你们十几年能攒什么家底。”他咬了咬牙,“胆小的也一并躲去榕树吧。就算这村子烧没了,也要比外面的世界安全得多。但现在不是了!房子也不是你们的家,人才是!”

    人们不吭声了。有些人站了出来,有些人和女人孩子躲在一起。自觉分好队伍后,雪墨坚定地朝着混乱的村中走去。祈焕带着茗茗和一部分村民逃难,柳声寒紧随雪墨。她对白涯的方向喊了一声,他也知道,该将战场往村里转移了。毕竟要完全解决这讨厌的妖女可没那么简单。村里传来人的尖叫,还有小孩的哭闹声,那些原本在安逸中对战事变得迟钝的人,终于感到了一丝慌乱。直到他们亲眼看到有迎面跑来的孩童被箭羽射死,倒在面前的路上,这群人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谁家的儿子……”

    “他好像和外乡人逃命去了……”

    身后的人群再度躁动不安。雪墨早已跑上前,将那孩子搀扶起来。一根尖锐的翎毛贯穿了他的胃,血窟窿还在不断地汩汩冒血。他不断地抽噎着,可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疼得牵肠挂肚,他只能感到痛苦。柳声寒也俯下身,用手在背后摸了摸。

    “怕是没救了……”她并不兜圈子。

    “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坏了肠胃本就不好办,连脊柱也断了,动也动不了。这孩子,可能……”

    “没事,我知道了。”雪墨搂着低声哭泣的小孩,“孩子的娘早年难产走了。唔……没事的,别怕,我们一会带你去见你爹。你们会一起走,一起从这场灾难里逃离。”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那孩子听得见。孩子用最后的力气攥紧他的衣袖,身体的血沾红了雪墨的前襟。当他的哭闹声小了些时,雪墨托着他后颈的手忽然用力。他的背影挡住了村民的视线。清脆的声响过后,小男孩的手忽然放松,垂了下去。他也不再哭泣了。

    “这样比较好。”柳声寒安慰他。

    雪墨不做声,只是抬起这具小小的尸体。他转过身,对村民说,他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勇猛之士不再恐惧,唯有无边的怒火在心中灼烧。雪墨将孩子放到路边,对他们说:

    “我们走。回来,再安葬他。”

    之后,雪墨的每一步,都发出隆隆的声响。柳声寒有些意外,她察觉到了什么,走在他与村民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红日当头,他的影子逐渐生长,扩张。雪墨的身体在逐步膨胀,不断地发生变化,一种强大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从原本纤瘦的身体中迸发。这力量就像一个蜷缩腹中的婴孩,忽然挣扎着要出来。

    但那婴孩太大了,太大了。

    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吸引了白涯的注意。他对君傲颜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从这场争斗中抽身。陵歌紧随其后,咬死不打算松口。可当他们三人与其他妖怪都看向那边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高耸的竹林间,一只庞大如山一样的食铁兽缓缓抬起了头。它张开口,发出山崩地裂的吼叫声。他的嘴里有比熊、甚至比老虎还锋利的獠牙。一个巴掌拍下去,能将岩石打得粉碎。那遮天蔽日的身影带来的不仅有村民的惊诧,还有敌人的战栗。

    那真的是……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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