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墨书白

第 159 章 洛小姐,我等着你

张逸然从宫里出来时,洛婉清还在想怎么和张逸然解释纪青的事情。

纪青这几日身体好得差不多,明日就会离开。

她给纪青安排了新的身份,但为了纪青的安全,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按理说,她该告诉张逸然,可张逸然并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若让他知道纪青还活着,难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她要说这件事,至少也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脚链之声。洛婉清立刻回头,便见张逸然已经站在宫门前。

走到这里,便可以卸下铁镣,洛婉清看着天牢的狱卒为张逸然卸下脚链,走上前去,抬手行了个礼:“在下奉监察司之命前来,护送张大人出宫。”

说着,洛婉清便将监察司令牌递给狱卒,狱卒不敢多问,看了一眼令牌,便先行退下离开。

洛婉清收好令牌,回头看向张逸然,笑着道:“张大人近日如何?”

“不如何。”

张逸然似乎在压抑什么,匆匆道:“走吧。”

洛婉清直觉张逸然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只跟着张逸然走出宫外。

出宫之后,洛婉清领着张逸然上了马车,一进车里,便有一股松香袭来,张逸然惊讶抬头,看见谢恒坐在高处,正批着卷宗。

张逸然诧异回头看了洛婉清一眼,谢恒低头看着手中卷宗,安抚道:“张大人,坐吧。”

张逸然迟疑着坐下,洛婉清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张逸然对面。等马车动起来,出了宫门,张逸然才有些疑惑道:“谢司主为何在此?”

“送张大人回家。”

谢恒语气平淡,似乎是件小事。

张逸然皱起眉头:“谢司主身居高位,我与司主的交情,何至于此?”

“张大人与我的交情固然不够我单独送张大人回府,”谢恒说着,将卷宗往旁边拉了拉,“但陛下希望众人知道张大人为我庇护。”

张逸然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

他得罪了郑家,如今从天牢出来,郑家人若是胆子大些,找机会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如今风头浪尖,直接杀了他,也是惹麻烦,倒不如等以后,找了机会让他背锅,名正言顺弄死他。

可不大不代表没有,李宗也是顾念他,怕他有闪失,才特意让谢恒过来亲自送他回去。

谢恒表明的,不是监察司的态度,是李宗的态度。

若如今还想动张逸然,那便要掂量掂量。

张逸然心上微动,有了几分难受,他迟疑片刻,才沙哑着出声道:“那陛下的意思……这个案子,算结了吗?”

“结了。”

谢恒平静道:“告示很快会张贴全国,说明此案。张大人……暂且会受些委屈,毕竟你办错了案子,若不受罚,难以服众。”

张逸然听着,不自觉抓紧了膝头衣衫,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才有些颤抖着出声道:“纪先生……纪先生如何?”

谢恒笔尖一顿,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纪青走了。”

确认瞬间,张逸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洛婉清犹豫片刻,安慰道:“但张大人也不必太过伤心,人世轮回,或许有一日,张大人与纪大人又会相见呢?”

张逸然点头没有多说,低低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见他难过,正想再说些什么

安慰(

“好,你没有,”谢恒无奈笑笑,催促道,“赶紧喝了。”

洛婉清听话,便一口气闷了姜汤,谢恒给她递了茶水,随后慢慢道:“张逸然这个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谢恒要说什么,打断他道:“我有些累。”

谢恒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抬手揽过洛婉清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温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谢恒,谢恒一手写着文书,一手轻抚在洛婉清发间,洛婉清闭着眼睛,靠着谢恒,闻着他身上熏香,竟就在这种安静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已经到了监察司,她没有多说,和谢恒告别,便去白虎司办公。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和张逸然争执了一场,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她安安静静在白虎司待到夜里,到了她和朱雀换班值勤的时间,她便回到山上,来到谢恒房间门口,和朱雀换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门口,也没入内。

之前她在谢恒这里之前,基本都会入屋,然后干脆就睡上一觉。

但是今夜她却没有入内,只隔着门坐在长廊上。

谢恒在屋中批着文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想了想,从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侧,温和道:“还不回去睡觉?”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着眼眸,轻声道:“不可总是这般懒惰。”

谢恒想想,也没为难她,只抬手为她披上衣服,系上绳子,轻声道:“春夜寒凉,别一直待在外面。”

洛婉清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谢恒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回了房间。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灯,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长廊,静静看着远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远处的山在夜色中像一只庞然大物,潜伏在东都之外,随时准备吞噬人心。

夜里下了小雨,远处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着,过了许久,突然就听身后门“嘎吱”的一声打开。

她诧异回头,便见谢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边台阶,一撩衣摆,就坐到她身侧,潇洒举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着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谢恒笑笑,看着远处,“有些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听不明白,好奇开口。

谢恒摇转着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监察司办案,向来讲个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监察司办案极为公正的司使,怎么到我这里,就断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来讨个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于我讨公道?”

“不错,”谢恒颔首,转头看她,颇为认真道,“张逸然惹的事儿,司使为何罚我?”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解:“我……我怎么罚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温床,今日却得孤身一人,辗转反侧,”谢恒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洛婉清,颇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惩罚呢?”

这话说得洛婉清愣住,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有些

好笑,知道谢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烦。她知道谢恒说得也没错,想了想,认真道:“我今夜难眠,就算回去也不过是打扰你,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为何难眠呢?

谢恒用手撑在身后,屈起一只腿来,看着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张逸然说的话难过,还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谢恒手中拿了酒瓶,轻轻抿了一口。

热辣辣的烈酒滚过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实我理解他,他一直以为我与他是同样的人,我们都该恪守规则,不当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纪青有错,但也该堂堂正正审判,而不是被我当作棋子,和李归玉博弈。他对我失望,心中难过,也是应当。”

谢恒没说话,听洛婉清轻声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卷入这个案子,便不应该。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牺牲,怎能强求他呢?而且他说得也对,洛家已经没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争死人的名誉,值得吗?”

“你想放弃了?”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却只道:“我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张大人,我也得将这个案子告下去。”

说着,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声,我却不能让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谢恒继续追问,他思索着道,“你不忍让纪青作证,现下所有的证据都是孤证,你需要一个证人。”

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着道:“你只差一个证人,就能把这些证据串联映证。”

洛婉清听出谢恒的暗示,她定定看着谢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谢恒闻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着开口:“公子不像我和张大人,图谋甚大,您要动手就是动手,那公子……准备得如何?”

谢恒听着,想了想,笑了起来,慢慢道:“子规兄长已经联络好波斯买粮食和武器,秦珏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凑齐了黄金,运送过去。”

“谁送?”

购买军粮的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一路风险不小。

洛婉清好奇,谢恒解释道:“崔君烨带人分成几批商人,带着人分批送过去。”

分成几批,每人携带,李圣照身体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身手却是极好。

“至于东都这边,”谢恒笑笑,看着洛婉清道,“郑平生到底要怎么死,就等惜娘的结果了。”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明白:“公子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等我呢?”

谢恒轻敲着手背,洛婉清低头看着手中酒瓶:“我与张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与孩童玩乐怕是无异吧?”

“因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谢恒说着,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朝堂无药可救,觉得陛下不可能妥协,所以我想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当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没有遗憾了。所以……”

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惜娘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洛婉清听着他的暗示,心上轻颤,她忍不住道:“可如果我放手去做,怕是太过任性,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笑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后悔一件事是什么吗?”

洛婉清摇头,谢恒看着她,语气有些发苦:“就是在扬州的时候,我怕麻烦,没有接你的案子。”

洛婉清一愣,谢恒思索着

道:“我后来无数次想,尤其是看见张逸然不顾一切为洛家奔波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我不可以?”

“公子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呢?惜娘,”谢恒直起身子,伸手覆在她的头发上,认真注视着她,“我这一生,第一次燃起对权势的渴望,就是那年我从宫里走出来,一声一声告诉所有人,我做不到的时候。我的琴被人砸断,我的脊骨被人践踏,我小心翼翼走到今日,手中掌握权力,就是为了不想再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你们不也一样吗?”

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感觉这些话像是巨石砸落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洛婉清她克制着心绪和冲动,慢慢攥紧衣衫,尽量冷静道:“李归玉在等着,他或许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那又如何呢?”

谢恒笑起来,他用额头轻轻贴近她的额头,温和道:“洛婉清。”

他郑重唤出她的名字:“我请求你任性一点。我请求你,”他垂下眼眸,声音轻颤,“让我觉得我所有努力,都有其意义。”

她没有回话,谢恒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心慢慢安静下去。

他不知道她的决定,但是她这样的沉静,又让他觉得,自己说的一切,似乎都是白费。

他的心绪平复下来,忍不住有些难过,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手。

过了许久,青崖撑伞而来,看见两人都坐在长廊,他不由得笑起来:“哟,谈心呢?”

谢恒没有理会青崖,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日朝廷会出公告,如果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点。否则朝廷盖棺定论,你再想为张逸然扳回一城,就更难了。”

说着,谢恒转身走进房间,青崖带人上前侍奉谢恒洗漱穿戴好之后,谢恒走出门口,想了想,突然弯下腰来,从旁边取了一片叶子。

所有人等着他,就看他拿着叶子在手中翻转,没一会儿,就折出一只蚂蚱。

他走回洛婉清面前,将蚂蚱放到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看见谢恒对她笑了笑。

“我等你。”

他这句话,仿佛是跨越了数年时光。

“洛小姐,”他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说得异常认真,“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张逸然犯的错,凭什么让我受罚?我不服!”

洛婉清:“凭你是我老公。”

谢恒:“我是你老公,不是他老公!”

洛婉清:“那我换个人罚?”

谢恒:“不,还是罚我吧。我享受被罚优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