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墨书白

80. 第八十章 十八岁的谢恒永远死于那一日……

两人都是奔波了一月,虽然榻小不适,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或许是崔恒在,便会让人觉得安全,洛婉清连梦都没做,半点警觉都没有,等早上醒过来时,崔恒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窗边喝茶。

他手上放着本书,正百无聊赖翻着,见洛婉清睁眼,他懒洋洋道:“楼下菜快上齐了,洗漱吃了饭就走吧。”

洛婉清还有些昏沉,从鼻子里应了一声鼻音,带了几分初醒的软糯,听上去像是撒娇。

崔恒动作微顿,随后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塌边,微微弯腰,笑道:“司使要在下侍奉吗?”

“不用。”

洛婉清听他一问,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些不该想的侍奉,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赶紧起身去洗漱。

崔恒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瞧了屏风后的人一眼,温和道:“你和君烨都受了伤,后面路好好休息,等到了扬州,怕是有的是麻烦。”

洛婉清换着衣服,听话不由轻笑:“怕路上就已经都是麻烦了。”

“没事。”崔恒语气懒散中带了几分傲慢,糯笑道,“我在呢。”

洛婉清动作很快,很快便准备好,同崔恒一起下了楼。

崔君烨定了一间包厢,洛婉清和崔恒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坐在里面,菜也上好了,就等着他们两人。

洛婉清领着崔恒进来,原本这一个月来,大家都已经很是熟悉,但不知道为什么,崔恒一来,气氛就有些压抑,在场一个都不敢说话,过了许久后,崔恒先拿了酒壶,给洛婉清和自己倒了酒,笑着道:“怎么,你们平日就是这么两两相望一言不发的?”

“怎么会,”崔衡闻言,赶紧笑起来,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话很多的。”

这话还不如不解释。

洛婉清瞟了崔衡一眼,谢恒端着酒杯抿了口酒,凉凉看了崔衡一眼,埋汰道:“不会说话就少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这不是活跃气氛吗?”

“那个……”张逸然听着,巡视着谢恒和崔衡,忍不住道,“二位不介绍一下吗?”

“哦,”崔衡想起来,赶紧点头,“是该介绍一下,这位崔影使与我同出道宗,以前是师兄弟,所以会亲近些。”

“崔大人的关系够复杂啊,”星灵凉凉甩了一句,“崔影使都和您是师兄弟。”

“道宗嘛,人多,大家都是兄弟。”崔衡解释着,赶紧道,“不过崔影使是内门弟子,我是外门,大家地位不一样。”

道宗上下几万人,每年外门弟子不计其数,内门弟子则是由长老收徒,地位非凡,两者无论实力差距还是地位都是云泥之别。

洛婉清听着,知道崔衡这些时日一直没句实话,看了一眼周遭,思索着道:“崔大人身手不错。”

“还行。”

崔衡谦虚着,有些心虚,随后想起昨晚对敌的状态,不由得有些诧异:“柳司使好像并不惊讶?”

“张大人身体很好,”洛婉清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大家都有些疑惑,崔恒撇了她一眼,听她道,“张大人尚且还需要人背着跑的时候,崔大人还能边跑边骂人,这可不是一般人。”

听到这话,崔衡恍然大悟:“所以你一早发现我有武艺?”

“猜到有,但不知深浅。”洛婉清实话实说,“崔大人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多问。”

“柳司使真是善解人意。”崔衡面露感激,“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司使,只是我身体不太

好,只能偶尔动手,还是需要星灵司使保护……”

“闭嘴。”星灵冷冷瞟他一眼,“不要说这么让我恶心的话。”

昨夜他动手,水平明显在洛婉清和星灵之上,这些时日还插科打诨让星灵被迫和他睡一间房,星灵脸色难看倒也正常。

崔衡摸摸鼻子不敢出声,张逸然思索着道:“还是说说之后的事吧。”

所有人一起看过去,张逸然皱着眉头:“昨夜来的杀手是江南道的人派的吗?”

“不像。”

星灵果断否认,思索着道:“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他们是幽冥谷的人,冲着监察司来的。”崔恒倒也没遮掩,直接开口,“所以张大人不必担忧,这次他们吃了教训,会安静一阵子了。”

“原来如此。”星灵似乎并不意外,只道,“若是幽冥谷,倒也正常。”

没想到星灵也知道幽冥谷,洛婉清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张逸然闻言,虽然不太了解情况,但知道这些人不会再来,他也放心不少,随后又道:“那我们现下多了一个人,出去该如何称呼?”

说着,他看向崔恒:“崔影使当崔大人堂兄如何?”

“不必。”谢恒神色淡淡,“说实话直接走,”说着,他抬眼看向张逸然,似是让他放心,“我保你无恙。”

张逸然闻言点头,拱手道:“那多谢崔影使。”

商议下来,大家用过早饭,便各自去拿东西,准备启程。

崔衡东西不多,早已经将包袱拿下来,见谢恒起身去检查马车,便跟着过去,扛着包袱,小声道:“你对张逸然敌意挺大啊?”

“哦?”谢恒瞟他一眼,“有么?”

“有啊,”崔衡点头,随后道,“但我觉得你是对的。”

“少胡说八道。”

“我这一路都帮你盯着呢,我看了,张大人是柳司使喜欢的风格,”崔衡皱起眉头,有些担忧,“我觉得你这狗脾气胜算不大。”

“兄长。”谢恒转眸看他,带了几分警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没想这些。”

“你还没想?”崔衡被他气笑,“昨晚上死皮赖脸要睡人家房里你还什么都没想?你这禽兽我可看得透透的。”

“别多想了。”

谢恒转头看了一眼高处正关上窗户的洛婉清,淡道:“她心里有人。”

“有人怎么了?你抢不就行了吗?”崔衡反应过来,赶紧道,“这不是你脾气啊。”

“这个人不能抢。”

谢恒说得平淡,崔衡一愣,谢恒转头上下一打量他:“操心好你自己吧,那个星灵,”谢恒压低声,“是以前总往你面前凑那个女官吧?”

崔衡动作微僵。

谢恒摸了摸马头,叮嘱道:“莲辉在,不想找麻烦就离女人远点儿,别给我惹事。”

听到这话,崔衡叹了口气,无奈道:“知道了。”

两人在下方准备好出行的马车马匹,没了一会儿,洛婉清就同张逸然等人走了下来。

洛婉清星灵崔衡两个女人加伤患坐马车,张逸然赶马,谢恒单乘一匹护在马车旁边,以便观察周围。

五人启程,慢悠悠行往扬州。

有崔恒过来,所有人莫名都有了份安全感,哪怕是对崔恒不了解的星灵,都直觉来了个可靠的大人物。

星灵隔着窗帘去瞟崔恒,忍不住道:“柳司使的影使,看上去似乎极强。”

“嗯。”洛婉清

斟酌着用词,介绍道,“他不喜欢做司使的任务,所以在后面做些杂事。”

星灵倒也不意外,点头道:“怪不得平时都见不到柳司使的影使。”

听到这话,崔衡坐在一旁,懒洋洋躺在榻上,不由得道:“星灵司使的影使呢,好似不曾见过。”

“这次主要是为了护送二位大人,影使的工作不多,把文书这些备齐,就留在东都了。”星灵解释。

崔衡点了点头,突然道:“星灵司使的影使,也是位极其漂亮的姑娘吧?”

“你?!”

星灵猛地就要拔刀,崔衡一把将她刀压了回去,笑眯眯道:“别生气啊,开个玩笑。”

“我的影使容不得你开玩笑。”

“那的确是个漂亮姑娘咯?”崔衡笑起来。

星灵咬牙,一把打开他的手,扭头不肯多说。洛婉清见他们二人剑拔弩张,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星灵,好奇道:“星灵,你知道幽冥谷?”

“知道。”

听洛婉清问及正事,星灵神色才好上几分:“以前在宫里听别人说过。”

“哦?”洛婉清有些诧异,“宫里的人也知道?”

“五年前昆仑宫很猖狂的,”崔衡躺回榻上,懒洋洋道,“他们高手如云,雄霸西域,三番两次进入东都,刺杀大臣挑衅,那时候宫里人怕死了,还是谢司主艺高人胆大,为振国威,请命去挑战昆仑宫。”崔衡笑着看了一眼洛婉清,“谢司主去了一趟,从此昆仑宫一蹶不振,分出一批人溜到中原,不知在哪个山沟里建了个幽冥谷。之后司主南征北讨,和江湖做了协定,东都之内,禁止寻仇官员,否则朝廷必定倾尽全力剿灭,从此之后,东都才太平下来,给了我这样的人一点求生的机会。”

“公子真是厉害。”洛婉清忍不住感慨。

星灵在一旁听着,缓声道:“不过一直也有其他传闻。”

洛婉清转头,听星灵道:“宫里都说,那些刺客其实是司主派的,为的就是恐吓群臣,拿到建立监察司的特权。”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星灵抬头笑笑,认真道:“不过这肯定是谣言罢了。”

“很多人这么说吗?”

洛婉清却觉得不是。

星灵一个女官都能听到的传闻,那一定流传甚广。

旁边崔衡瞟了一眼星灵,淡道:“这些年谣言还少吗?”

“比如呢?”

“柳司使,”洛婉清话音刚落,就看崔恒骑在马上,卷帘看了进来,似笑非笑道,“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件光彩事。”

洛婉清闻言笑起来,只道:“我就随便听听。”

“都是些谣言,”崔恒瞟了一眼崔衡,警告道,“少议论谢司主。”

把“谢司主”搬出来,大家都有些不太敢说话了。

谢恒看着一车人安静如鸡,瞪了一眼崔衡,轻嗤了一声,放下车帘。

有崔恒过来,一路不再遮遮掩掩,两天便到了扬州。

路上倒是遇到一波不成气候的刺杀,应当是扬州官员派来探听情况,几乎是打个照面人就没了,这的确是慑住了扬州的人。

进扬州前一日,他们在城外卸下,星灵进城去给知州送了信,等第二日下午,张逸然和崔衡便换上官服,乘着马车入城。

刚到门口,就见到知州孙守成带人来接,场面摆得很大,极是好看。

张逸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就跟在崔衡身后,崔衡同孙守成一阵寒暄过后,

孙守成看了一眼一群人, 笑着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今日府中设宴,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各位可还方便?”

设置晚宴接待上级官员也算惯例,若是不去,便是不给当地官员脸面,崔衡也没推脱,笑着道:“多谢孙大人。”

一行人跟着孙守成入城,到了设宴庄院里时,已经入夜。

孙守成明显是借了一位富商的别院,格外漂亮,亭台楼阁,美景如画。

洛婉清谢恒跟着张逸然,星灵跟着崔衡,一行人由孙守成引领入席之后,孙守成便开始给他们介绍官员。

江南官员云集于此,孙守成招呼着他们一一上前来给这一行东都来的官员敬酒。

洛婉清他们是监察司的人,也身带官职,这些地方官员不敢招惹,从崔衡开始敬起,就顺着往下到张逸然、洛婉清、崔恒、星灵。

她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看着排成长队的敬酒人数,便有些发憷。

崔恒坐在她身侧,见她眉头紧皱,轻轻靠近她,小声道:“怎么了?”

“好多人,”洛婉清压低声,“我没这么好的酒量。”

崔恒闻言轻笑,低声道:“等会儿瞧我。”

说着,一个官员就敬酒过来,洛婉清正拿着酒杯要喝,崔恒便道:“赵大人,我家司使不善饮酒,我为她饮这一杯。”

赵姓官员一愣,随后赶忙道:“崔影使请便。”

说着,两人相敬,崔恒给了洛婉清一个眼神,洛婉清赶紧看过去,就见崔恒以手掩面,酒杯放在唇边后,抬手就把酒杯倒在了地上,随后将空酒杯放下。

洛婉清心下了然,便学着崔恒往下倒。

孙守成也体贴,早就在桌下准备了接酒的毛毯盖在身上,酒湿了毯子,侍女便会上来悄无声息带走,可谓体贴至极。

洛婉清遇到看着有眼缘的官员,也会喝上两杯。

酒兴上来,大家气氛热络起来,庭院丝竹管乐,舞女衣衫翻飞,宾客尽欢,好不热闹。

洛婉清有些高兴,旁边崔恒笑眯眯看着,不由得道:“你好似挺喜欢这些宴席的。”

“以前都是在后院。”洛婉清说实话,“倒没被人这么捧着过,怪不得大家都想当大官。”

崔恒轻笑:“你倒是好哄得很。”

酒过一巡,场面热闹起来,官员都开始站起来攀谈,这些官员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吹捧起人来格外厉害,哪怕洛婉清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都不免开心起来。

他们此番到江南是来查案,最重要的就是张秋之和洛曲舒两个人的案子,洛婉清倒也不专门挑高官结交,反而是寻了一些县尉之类能直接接触案情的官员闲聊。

大家见洛婉清亲和有礼,一些小官也都上来,崔恒被官员围在另一边,他不远不近看着洛婉清,见她游刃有余和人交谈,不由得笑了笑。

庭院人太多太杂,他不好看她太多,便只是轻轻一扫,又应付眼前官员。

酒过三巡,洛婉清喝得有些晕乎,面上虽然保持镇定,但眼神迷离了些许。

她正想推脱离开,就听一个青年声音响了起来。

“柳大人。”

青年穿着浅青色官服,明显只是个九品小官,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纪,倒有几分英俊。

他端着酒杯,笑着走上前来,似要敬酒。

洛婉清举起酒杯,正要回礼,就见寒芒突刺而来!

洛婉清神色骤冷,抬手就要卸刀,却被崔恒一把拉开

, 与此同时,一袭青衣猛地扑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刀刃穿透青年肩膀,血飞溅了洛婉清一脸。

洛婉清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扶住对方,将对方平稳放到地上,一面诊脉一面压住伤口,喝道:“大夫呢?!叫大夫过来!”

说着,她低下头去,看向喘息着的青年。

青年生这一张书生气的面孔,生得颇为清俊,脸色发白,似是疼痛难忍。

崔恒见状,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将手压在青年伤口血管处,平静道:“我来吧。”

洛婉清瞧了崔恒一眼,收手让开。

随后转头看向地上被星灵压着的凶手,凶手死死盯着她,面露凶光,厉喝道:“走狗!谢恒的走狗!”

“何人派你的?”

洛婉清冷脸询问。

青年却是大笑起来:“谢恒的走狗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有人派我吗?!乱臣贼子,杀师害友弑母斩亲,为求权势以崔氏满门相送之辈,他不得好死!你们跟着他,你们也不得好死!”

“放肆!”

洛婉清闻言怒喝,崔恒却是异常平静,冷淡道:“将他拖下去。”

洛婉清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大夫上前为受伤那位官员诊治,崔恒站起身来,漠然看向地上挣扎着的青年,冷声强调:“拖下去,关押待审。”

听到这话,孙守成才反应过来,急道:“对对对,拖下去。”

孙守成赶紧叫人上来,喝道:“关起来!”

说着,侍卫便冲上来,将青年拖了下去,青年一面拖下去,一面大声哼起曲来。

听到这首曲子,崔恒脸色微变,洛婉清察觉不对,转过头去,便见崔恒的手在微微颤抖。

“观澜?”

洛婉清疑惑开口,旁边崔衡见状,立刻意识到不对,走上前来,笑着出声提醒:“孙大人,柳司使受惊,还是早些歇下吧。”

“是是是,”孙守成点着头,赶忙道,“让各位大人受惊,是下官的不是,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下官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孙守成便唤人来,同所有人告别之后,便坐着马车送着洛婉清等人去了住下的地方。

洛婉清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还在处理伤口的官员,方才她确认过,刀刃没伤到要害,只在肩头,是些外伤,她倒也不担心。

那官员似是察觉她目光,转过头来,隔着人影,朝她安抚一笑。

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觉得似曾相识,她转头看向孙守成,疑惑道:“方才为我挡刀那位大人是?”

“哦,他啊?”

孙守成看了一眼,随后道:“他是扬州县令主簿,叫江影书,今年刚刚投奔到扬州来,以往我到不曾注意过,只当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今日这么大胆,竟敢以身挡刀。”

说着,孙守成担忧看了对面坐着的洛婉清一眼:“柳司使无碍吧?”

“无妨,等明日我去看他。”

洛婉清对他的关心到没有太大在意,只思索着道:“方才那行凶者为何如此憎恶我家司主?”

“额……”

“回去说吧。”崔恒突然出声,没给孙守成出声机会。

洛婉清意识到这或许不便开口,倒也没有多问。

等到了住所,孙守成让侍女领着他们各自回房,五人住在一个院落,崔衡星灵各自回房,张逸然上前来,问了一下洛婉清的情况后,不由得有几分沉重:“才到江南就遇到这么多事,这一路怕是坎

坷。”

“都坎坷过来了,”洛婉清笑笑,安抚道,“等明日就可以调档案出来查案,张大人倒也不必沮丧。”

张逸然点点头,没有多说,看了一眼崔恒,终于道:“那惜娘好眠。”

洛婉清应声,目送张逸然回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长廊只剩下崔恒同她,洛婉清想了想,转身道:“回房和你聊。”

崔恒倒也没有多话,跟着洛婉清进了房间。

两人都喝过酒,崔恒应付得多些,但他面上不显,只低头思索着什么。

洛婉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随便找人给我们个下马威,看看我们是软柿子还是硬骨头。”崔恒笑笑,温和道,“无妨,我们查自己的就是。”

“那还有审的必要吗?”

洛婉清思索着,他们时间不多,必须抓大放小。

崔恒笑着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仿佛是融进夜色里,过了片刻后,他突然道:“你不关心吗?”

洛婉清疑惑回头:“关心什么?”

“那些人说的话。”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出声。

崔恒挑眉:“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婉清想想,平静道,“公子是我眼前人,我没有道理自己不去看,反而去外面道听途说。”

“那你一路还和星灵崔衡偷聊?”崔恒却是不信,带了几分揶揄。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背后说人总是不当,但她还是得强撑着实话实说:“还是不一样,他们只是打发时间,没有恶意。这些外面的人,我知道是谁什么人?”

听到这话,崔恒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笑声。

他抬手撑着额头,看着黑夜里穿着黑色监察司官服的女子,目光柔软下来。

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这一刻独属于他。

一想到这些,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生出诸多渴望。

他忍不住出声:“惜娘。”

洛婉清抬眸,看见斜倚在椅子上的青年。

他姿态慵懒,神情疲倦,明明五官不算顶尖,但静静坐在那里,便像一幅美人图。

她让洛婉清清楚知道,原来美人在骨,哪怕没有生着一张绝色姿容,只要有这么一副美人骨,无论如何都能迷惑人心。

他在黑夜里静静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感觉到他的请求。

她想了想安静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前,仰头看他,迟疑着道:“你是不是在难过?”

“崔氏满门相送之辈”,虽然骂的是谢恒,但洛婉清知道,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崔氏遗孤。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清润得仿佛含了水汽。

谢恒垂眸看着她,不由得轻笑:“我若难过,你又会怎样?”

“我能为你做什么?”

洛婉清直接开口,这话一出,谢恒心间微颤。

他看着半蹲在身前面前神色清明的人,脑海里闪过诸多。

方才饮过酒的劲头似乎终于上来,脑子里不断闪过满地鲜血的画面。

刑场上的血。

琴弦上的血。

雨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稀稀拉拉的雨声夹杂着琴音。

他觉得有些头疼,垂眸盯在她还带着水泽的唇上,用目光描摹着那柔软的触感,一瞬间她的气息从记忆里翻涌而来,他看着就在身

前的人,这次他忍不住想得过了些。

忍不住想她若能在往前几分……

想她低头用唇齿包裹他的模样……

一瞬间血色尽消,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也变成了她身上清冷的花香,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音色不由得带了几分哑,温和道:“本来在难过,但你心疼我,我便不难过了。(

“今日……”洛婉清迟疑着,“那个人哼曲子的时候,你在发抖。”

崔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温和道:“崔家人当年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洛婉清茫然看他,崔恒笑了笑。

他从来没自己说过,他连想都不愿回想,然而此刻抱着这个人,说起往事,他竟终于觉得有些遥远,好像上辈子一般,他平静道:“他们是由谢恒亲自判决处决的。”

洛婉清有些诧异。

当年这些事情,她其实知道得不多,也从未有人提过。

她知道崔家灭族,却从不知是谢恒亲自动手。

“崔氏倒了,可那毕竟是几百年世家大族,那么多门客学生,大家都害怕它死而复生,急于清算。世家急迫,陛下也很着急,帝王讲究权衡之术,失去了崔清平,谁能制衡那些世家,他太需要培养一把自己的刀,可他无人可用,而那时候谢恒出现了,他建立监察司,游走于世家和皇帝之间。他出身世家,哪怕已经除名,但大家看在谢氏和陛下的面上不敢真的动他,可他得知足,世家可以让步,但底线不能让。而这个底线,就是崔氏必须死得干净。”

“监察司是踩着崔氏的血建起来的。”

谢恒埋首在她肩头:“行刑那日,王神奉、郑平生……还有许多人,他们都来看,他们和谢恒说,他琴技绝世无双,好歹是亲友,应当以琴相送一程。”

这是羞辱。

对那个少年司主**裸的羞辱。

以玩笑的姿态,告知着他,他如那只能表意送别的琴音,没有任何实际权势。

他留不住谁,也护不住谁。

琴音绝世无双,但没有任何护住人的能力。

“公子弹了?”

洛婉清好奇。

“弹了。”崔恒笑起来,“就是今日你听到那首。”

洛婉清愣住,那个凶手被抓走之前哼唱的曲子,是一首欢快的喜乐。

“谢恒说,为国除贼,国之大幸,故而弹琴相庆。”崔恒轻笑,“他弹琴的时候,谢夫人不堪受辱,也无法再见亲人死去,她冲上监斩台上,让谢恒停下。她说他但凡有半分血性,就当奋力一搏,救哪怕一个人。”

“公子……”洛婉清喃喃,“救不了的。”

“但他可以不自己杀。”

崔恒喃喃,似是有些恍惚:“他装作听不见母亲的话,一直弹,然后谢夫人拿出剑来,自刎于琴前,”崔恒抬起眼眸,平静看着面带震惊的洛婉清,“她本来可以依托谢家活下去,可她以为,血溅在琴上,琴就不能弹了。”

“但谢恒弹完了。”

人杀完了。

琴也断了。

十八岁的谢恒永远死于那一日。

琴断人折,再无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