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墨书白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郑锦心下午从寺庙上香回来,便收到了信物。

她将木簪从盒子中拿出,摩挲了一下,便开始思索起来。

她与这位姐姐不合已久,但世家讲究族内和睦,再不合那也是姐妹,日常虽然有些小摩擦,但终究不是大事。

可如今涉及前程,她就得做出决断。

以她的身份,若卢令蝉将她窝藏他之事抖露出来,嫁给一等世家的可能性便没了,日后她只能从二三流世家中选择,永远低这个姐姐一等。

本来认命就罢了,但现下那个监察司司使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又岂能不好好珍惜。

抬头看着自己住的庭院,想起阿娘过去受的辱骂殴打,郑锦心闭眼缓了缓,随后睁开眼睛,将木簪插入发间,便起身去大堂用饭。

晚饭是郑家所有人一起用饭的场合,郑锦心早早到了转角,却没出现,等夜里挂灯,家里人陆陆续续过来,郑锦心老远看见郑璧月出现在视线,才从转角走出去。

她注意着郑璧月的步子,等郑璧月走到门前时,两人刚好遇上,郑锦心朝着郑璧月行礼低头,尽量露出头上木簪,恭敬道:“姐姐。”

郑璧月本欲提步,突然动作一顿,她敏锐抬眼,看到郑锦心头上的木簪。

郑锦心在郑家虽不受宠,但毕竟世家出身,鲜少用这种木簪。

但仔细一看,这木簪用的是极为名贵的紫檀木,木簪中间点缀着白玉,玉质纯净,明显也是价格不菲,看着朴素,但这发簪却比她首饰盒中绝大部分首饰昂贵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木簪雕刻的风格她见过。

郑璧月冷眼巡视在郑锦心身上,郑锦心不由得有些发抖。

郑璧月想了想,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宴席完毕,郑锦心缓步走回自己小院,走到一半,就听身后传来郑璧月的声音:“二妹。”

郑锦心愕然回头,看见郑璧月提灯而来,她走到郑锦心面前,笑了笑道:“二妹今日的发簪格外好看啊,是今日去拜佛路上买的吗?”

郑锦心闻言,立刻面露惧色,忙道:“是……”

“二妹哪儿来的财帛,能买到紫檀木了?”郑璧月抬手抽走木簪,郑锦心愕然抬头,就见郑璧月冷声道,“哪儿来的?!”

“是……”郑锦心撇过头,不敢看她,艰难道,“是我捡的。”

“捡的?”郑璧月抬手将木簪抵在郑锦心面上,平静道,“你说我失手在你脸上划一道,父亲会怎么罚我?”

闻言,郑锦心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姐姐,”郑璧月提醒道,“你残害胞妹,于名声有损。”

“家族之事,如何传出去呢?”郑璧月轻笑,“我日后是要当皇子妃、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人,你真当你我之间是姐妹吗?想清楚——”

发簪尖抵在郑锦心脸上压下去,郑璧月冰冷开口:“你母亲是奴,我母亲是主,你我之间,你也是奴,发簪,哪儿来的?”

说着,皮肤上传来尖锐的疼,郑锦心惊得闭上眼睛,尖叫出声:“是别人给我的!”

郑璧月动作一顿,郑锦心颤抖着喘息:“今日……今日我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她给了我这只木簪,请我照顾她。”

“哦?”郑璧月明显不信,“你如此好心?”

“真的,”郑锦心赶紧道,“真的是我救下女子送我的……”

“她叫什么?”

郑璧月刨根问底,郑锦心一顿,郑璧月露出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呢?什么时候勾搭上李归玉的?姐姐的东西也敢抢,不要命了?”

郑璧月说着,手上猛地用力,郑锦心尖叫后退,急道:“是洛婉清!”

“你说什么?!”郑璧月猛地抬眼,“你说谁?!

“她叫洛婉清。”郑锦心捂着脸,仓皇道,“路上看见郑家的马车,就把我拦了下来,听说我是郑二小姐,就拜托我将这根木簪……交给……交给三殿下。我……我哪儿见得到殿下,我就想自己用了……”

郑锦心说得磕磕绊绊,根本不敢看郑璧月。

郑璧月抓着木簪,想了许久,抬眼看她:“你没骗我?”

“不敢。”

郑锦心赶紧摇头,郑璧月想了想,抬眼看她:“人呢?她让你把这发簪给三殿下,没告诉你住的地方吗?”

“她身体很虚弱,”郑锦心撒着谎,“我将她安置在郊外了。”

郑璧月没说话,片刻后,她平静道:“此事你休要与人提起。”

“是。”郑锦心赶忙点头,“我绝不会同任何人说。”

“你等等,我准备一下,”郑璧月思索着,咬牙道,“找时间,你带我去见她。”

“是……”

郑锦心不甘不愿,郑璧月拿着木簪,冷声道:“这东西不属于你,我带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郑锦心抿唇不言,她目送着郑璧月离开,神色慢慢变得平静。

柳惜娘果然没有骗她,郑璧月上钩了。

而郑璧月拿着木簪,想着郑锦心方才的言辞。

蠢货。

她冷笑出声,她用脚指头都知道,郑锦心怎么可能突然好心收留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无非就是想窝藏着洛婉清来和她争李归玉。

可现下暴露得这么早,她必定是想引她过去。

她是怎么知道洛婉清的存在的?

郑璧月闭眼一想,便想起昨日弹着琵琶的柳惜娘。

原来在这里等她。

好的很。

郑璧月握着木簪,一想就知,木簪必定是李归玉给柳惜娘的。

男人果然要死了才清净,活着就会惹事。

但万一洛婉清真的活着……

那她得再死一遍。

在此之前,她决不能打草惊蛇。

至于郑锦心这个蠢货……她既然没有姐妹情谊,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洛婉清将木簪给了郑锦心,便重新回到东宫的案子上。

剩下查的都是东宫高官,她没有擅自打草惊蛇,只将卢令蝉压在地牢,审了一夜,卢令蝉便全都招了。

洛婉清将名单带去给谢恒,谢恒扫了一眼,只问:“东宫六率都参与了?”

“是。”

洛婉清抬手指了罪名:“放贷,行贿受贿,黑产需要动用武力时,东宫便会参与,六率不一定会直接动手,但是一定会抽成。”

“证据呢?”

谢恒抬眸,洛婉清立刻道:“正在对账本口供,在查。”

“需要多久?”

“八日。”

洛婉清根据近来办案的时间,说了一个宽松的数。

谢恒摇头:“五日。”

说着,谢恒转过身去,审批着折子道:“五日后,我会向陛下提请,由你上殿宣读判状,争取当场定罪,让判状生效,你需在四日内将所有判状交于我审批。收集证据要快要隐蔽,不要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

“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将直接呈交刑部抄录改成上殿一锤定音,但谢恒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洛婉清需要做的就是执行下去。

她按着谢恒的要求,带着人暗中收集证据。

卢令蝉提供的账本、对接人员名单非常清楚,她只需要一一核对。

洛婉清每天白天办案,夜里就等崔恒过来,陪她写判状。

崔恒似乎也有很多事,每日都要亥时之后才来,判状根据《律》中所记载的律法一一判决,有时洛婉清不甚理解,崔恒便会仔细一条一条为她讲明白。

这样半教半写,每日都要弄到深夜。

有时候崔恒累了,便先在她床上歇下养神,等她不懂,再起来教她。

这么教了四日,洛婉清便顺利将判状递给谢恒,早上交过,中午谢恒就全部审批完毕,直接送了回来,同她确认了明日上朝的消息。

一切准备顺利,洛婉清终于得了空闲,她去山下拿了药材,在院子里重新给崔恒做药包。

她正在院子里磨着草药,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洛婉清一抬头,便见一个绯红色官袍青年由青崖领着提步而入。

看见那人,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一眼。

对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神色温和,眉眼间带了几分风流意味。但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他骨相与谢恒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下颌线,与谢恒格外相近。

“崔大人稍等,” 青崖和对方寒暄着,“我进去先请公子。”

听到“崔”这个姓,洛婉清抬起眼眸。

对方察觉她一直在盯她,回眸看来,微微一笑:“姑娘?”

洛婉清慌忙收起目光,颔首低头,又开始研磨草药。

片刻后,青崖便走出来,邀请这位官员进去。

姓崔,那下颌线又如此熟悉……

洛婉清漫不经心碾着草药,回头多看了里面一眼。

她把草药都碾磨成粉,没了一会儿,就听朱雀哼着歌进来。

洛婉清见状,连忙出声:“朱雀使!”

朱雀回头,疑惑走来:“柳司使?做什么?”

朱雀弯腰摸了一把药粉,闻了闻:“不是毒药啊?”

“给观澜用来安神的。”

洛婉清解释,朱雀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脾气这么好,原来睡得好啊。”

听到朱雀说崔恒睡得好,洛婉清放心几分,随后看了看房中,压低声道:“方才来了个崔大人,是谁啊?”

“崔大人?”朱雀茫然想了想。

洛婉清提醒:“青崖领进来的。”

“哦,我知道了!”朱雀一听就想了起来,肯定道,“那肯定是君烨哥。”

洛婉清试探着:“君烨?”

“他叫崔衡,衡山衡,字君烨,”朱雀坐下来,帮洛婉清装药包,一面装一面解释,“吏部郎中,比咱们公子还要大两岁。”

“崔氏……”洛婉清迟疑着,“不是都……”

“那是清河崔氏,”朱雀声音冷淡下来,“这是洛中崔家,不是一族,同姓而已。不过他也算咱们公子亲戚,他母亲是公子外祖母妹妹的孙辈。”

这关系远了些,但的确有些关系,有几分相似,倒也说得过去了。

洛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安安静静把药包制好,没多探究,便离开了院子。

谢恒在房间里,将名单递给崔君烨,淡道:“这些都是合适的人,你看看怎么安排。兵部户部那边人员安排交给你,东宫六率这边我会同陛下提人。”

“好。”

崔君烨看着名单,突然想起来:“你门口那姑娘哪儿来的?方才盯着我看了半天。”

谢恒一顿,随后道:“司里新进来的司使,叫柳惜娘,我打算好好培养,接白离的位置。”

“哦,”崔君烨点头,感慨道,“我以为她看上我了。”

“兄长,”谢恒抬眸看他一眼,一字一顿提醒,“人、贵、自、知。”

“好吧,你监察司的人我不动,”崔君烨笑起来,随后想起来,“她是不是就是办东宫案子那个?”

“嗯。”谢恒应声,“怎么了?”

“那今日你得好好护着了,”崔君烨思索着,“你提请明日公审的折子应当到了宫里,那边漏得像筛子一样,或许晚上他们就知道消息,你这位司使的小命,”崔君烨摇头,“难保啊。”

“人要扬名立万,总得有个台子。”谢恒平静道,“升官嘛,该有些原因。”

听到这话,崔君烨摇头:“可怜如花美人。”

“滚出去。”

谢恒见他嘴巴不关风,抽出折子,冷淡道:“三声,三。”

“好嘞,走了。”

崔君烨立刻起身,麻溜走了出去。

崔君烨悄无声息离开监察司时,郑平生坐在花厅里,看着宫里传来的消息,嘲讽开口:“明日早朝宣读李尚文余党判状?笑话。”

“爹?”

郑璧月听着郑平生开口,好奇道:“怎么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谢恒提请要求在明日早朝宣读李尚文余党判状,当庭决断,直接绕我们刑部。哼,是越来越不把人放眼里了。”

郑璧月听着郑平生的话,低头拿起纸条,思索着道:“他为何如此?”

“肯定要大动干戈,所以必须当朝宣读,没有任何余地,逼着人应下来。朝堂怕是要突然要空出许多位置,”郑平生一想,立刻起身,“我得去准备准备。”

郑璧月看着纸条,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出去,找到郑锦心。

“锦心。”

她提步步入房中,郑锦心吓了一跳。

郑璧月微微一笑:“最近和洛小姐还有联系吗?”

“有……有些。”

郑锦心结巴着开口。

“那就今夜过去。”

郑璧月开口,郑锦心愣住。

郑璧月直接定下时间:“今夜丑时,我们一同从府中出发,我亲自去看看她。”

说完,不等郑锦心同意,郑璧月便转身离开。

郑锦心坐在位置上,缓了片刻后,立刻吩咐丫鬟:“快,去监察司,告诉柳惜娘。今夜丑时四刻,紫云山竹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