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星星

    东京这边,加藤家的公寓。

    下了班的吉田找上门来。

    对方左手抱着纸箱,右手提着饭店的打包袋,就那么面色复杂地凝视加藤悠介许久,最后发出一道生无可恋的长长叹息。

    “唉…………总而言之,要一起喝一杯吗?”

    “?”

    听到这话的加藤悠介不由感到有些意外,继而笑着询问:“我倒是没关系,不过吉田先生你确定吗?”

    上一秒还在抑郁的吉田猛然反应过来,当即便是笑骂一句。

    “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去喝果汁!现在是下班时间,而且我还没正式在你那里入职,就算你是工作室的老板也没用。”

    加藤悠介微微勾起嘴角,对这熟悉的态度感到十分舒服,因此也不做争辩,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我明白了,果然这样才比较像吉田先生的风格。”

    “喂!你那不是在夸人吧?”

    “怎么会?能像吉田先生你这么有原则的人,已经跟熊猫一样稀少了。”

    “熊猫……”

    这个比喻有点微妙,吉田听得不由愣了愣,随后皱起脸来说道:“你这家伙,别以为换个比喻我就听不出你是在挖苦我了!”

    加藤悠介对此笑而不语,目光在对方左手抱着的箱子上扫了一眼,里面是几本编程的书籍以及一些零星的办公用品。

    察觉到他的目光,吉田也没藏着掖着,用一种略带尴尬的语气承认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从原来的公司辞职了……总之就这样,我先回去放东西,这是我顺道买回来的烤串,你拿进去吧。”

    “好,那等下见。”

    “啊,等下见。”

    把塑料袋交给加藤悠介以后,吉田便抱着纸箱往隔壁走去,并用钥匙开门。

    在对方进入房间之前,加藤悠介还清楚地听到一声怅然的叹息,令他不禁莞尔。

    很显然,吉田对于进入他的工作室以及成为他员工的这件事,仍然心存顾虑。

    不过由于已经从原公司离职,导致对方眼下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加藤悠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对方是个已经工作五年的成年人,这点小事总能自我调节好的,他这边只要把承诺的待遇给到位就行了。

    加藤悠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拿着塑料袋走进起居室,并拾掇着把烤串装盘,再摆放在桌子上。

    黑猫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某人最后用一包小鱼干打发了它。

    才刚刚忙完这些事情,外面便传来动静。

    “晚上好呀~加藤仔,你在吗?”

    “?”

    带着几分疑惑,加藤悠介抬脚走到玄关。

    结城麻美正站在那里。

    少女穿着一件浅棕色的毛衣搭蓝色牛仔裤,手中还拎着便利店的购物袋,讲起话来依旧是那副自来熟的口吻。

    “哈喽~加藤仔。”

    “……有什么事情吗?麻美。”

    当他这么一问,对方便笑嘻嘻地提起手中的塑料袋。

    “锵锵~我来送慰问品了哦?”

    “慰问品……?”

    “嗯嗯~我买了很多炸鸡块,所以分你和吉田仔一些。对了,你应该还没吃过晚饭吧?”

    加藤悠介不禁微微一愣,一句“不用了”正要脱口而出时……

    “抱歉,加藤。我顺便换了下衣服,让你久等了……咦,麻美?”

    隔壁的吉田恰好走了过来。

    “啊,是吉田仔~”

    “给我好好叫先生啦!不然直接叫姓氏也行,反正别用「仔」这种后缀。”

    麻美嘿嘿笑了声,继而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好好好~我晓得了。是说吉田先生你还是这么死板呢,这样子很难讨女人的欢心啦。”

    “要你管咧,再说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吉田有些羞恼地问道。

    “我吗?我是来给你们送慰问品的呀,倒是你们两个这是要干嘛?”

    麻美说着,目光在加藤悠介和吉田之间切换,最后落在后者手中提着的东西上。

    “啊~!那是啤酒吧!难道你们要开趴吗?”

    “不是啦,只是一起吃个便饭而已。”吉田摆了摆手说道。

    “哼嗯~~原来这样啊。”

    麻美歪着脑袋想了想,表示道:“ok~那我也要参加!”

    “哈啊??”

    吉田顿时傻眼。

    “没关系吧?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而且我还带了炸鸡块。对吧~?加藤仔。”

    “……”

    加藤悠介轻皱起眉头,顿了顿回道:“抱歉,我认为这好像不太好。”

    “咦,为什么?”

    麻美奇怪地问:“是说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饭什么的,不会很无聊吗?就带我一个啰,所以就打扰啦~~~”

    语毕,便大大咧咧地踏进玄关。

    然后就被加藤悠介一把抓住了手腕。

    “加藤仔??”

    当事人一脸纳闷地回过头,“你干嘛啦?还有这样子好痛,能放开我吗?”

    “麻美小姐。”

    加藤悠介松开手,语气有些严肃:“……你明白自己现在是要进入一个异性的家里吗?”

    “呃……?”

    麻美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又噗哧一声笑出来,“笑死,你那是什么说法啦?安心吧~我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没兴趣的。”

    顿了顿,她又故意用挑衅的语气坏笑着问:“还是说~我正好在加藤仔的好球区吗?”

    加藤悠介的眉头皱得更深。

    见到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吉田便是出面打滑圆场。

    “好了好了,我和加藤他今天其实是有正事要谈。你想一起的话不然就等下次吧?麻美。”

    “诶~~~怎么这样?”

    麻美拖长语调,表情有些不满,“明明我也是特意来探望加藤仔的啊。”

    “呃?你探望加藤……?”

    “对呀。”

    麻美理所当然地点着头,瞥了一眼面露不解的加藤悠介,若无其事道:

    “毕竟网上不是才发生了那种让人讨厌的事情吗?我就想加藤仔他会不会受到影响,所以就来看看咯,难道吉田先生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这……”

    吉田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语塞。

    “嘛,我承认我确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啦……问题是,加藤你怎么看?”

    “……”

    加藤悠介看着自己这两位邻居,目光着重落在麻美脸上,自言自语地喃喃一句。

    “……你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在特别的地方很纤细。”

    “咦,加藤仔你说了什么吗?”麻美有些没听清地问道。

    “没什么……”

    加藤悠介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抱歉,刚才是我的态度不对,不介意的话就请进吧。”

    ◇

    起居室的中央,三人围着矮桌席地而坐。

    “那么,干杯喽~!”

    麻美毫不见外地带着两人碰杯,将杯子里的果汁一口气喝光,然后主动挑起话题。

    “于是呢~吉田先生和加藤仔,你们要谈的正事是什么?”

    吉田对此显得有些犹豫,迟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从原本的公司辞职了,准备跳槽去加藤他那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麻美不由夸张地睁大双眼,错愕道:“咦咦!吉田先生要去加藤仔那边?不会吧,这是真的吗??”

    “……嘛,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吉田板着脸孔回道,尴尬地拿起啤酒猛灌。

    加藤悠介一边观望着他们的反应,一边开口补充一句。

    “这件事是我拜托吉田先生帮忙的。因为我的工作室才刚成立不久,所以很需要吉田先生这种经验丰富的人来指导。”

    听到这话的吉田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接着又老脸一红,直言道:

    “加藤你用不着特地帮我说话,我之所以会加入到你那边也有自己的考量,算不得帮忙。”

    他说到这里暂且停下,然后又道:“……总而言之,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好了,明天就可以正式去你那报道了。”

    不得不说,有些事情总是很不凑巧。

    自从决定要跳槽以后,吉田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原公司办理工作交接,并且也跟原来的同事打好了招呼,大家也通通知道了他要离职的事情。

    本想着这将是自己人生的新起点,能够意气风发地在新公司大干一场,实现人生的理想与抱负。

    然而当他今天跑去公司收拾个人物品时,却意外看到了网上的那场风波,同时也得知了自己工作室的真正老板究竟是谁。

    那一刻,吉田是绝望的。

    毕竟一个老社畜跑去高中生的手底下工作,怎么说都有点丢人。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跟同事招呼都打了,散伙饭也吃了,领导那边也批准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这又不是儿戏。

    何况这事也不是他反悔后就不丢人了。

    一方面是同事和领导们的闲言碎语,一方面是自己邻居创立的工作室。

    既然不论哪一边都可能会丢人,还不如索性选择实际一点的那一方。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未把自己就职的新公司告知给原本的同事,是以短时间内倒也不虞会被人嘲笑。

    人嘛,多多少少总有一点表现欲。

    特别是对于感情受挫的吉田而言,就更想等取得点成就后让心上人另眼相看了。

    结果就是被加藤悠介给‘坑了’。

    不然若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对方的公司,那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可现在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然,这其实也只是他的一点小牢骚而已。

    说到底,「type-moon」工作室这边给的待遇是真好啊!

    一想到这里,吉田又是举起啤酒吨吨吨猛灌,颇有那么点借酒消愁的意味。

    一旁的麻美见状,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

    “唔哇,这就是大人吗?吉田先生你喝起啤酒来很有气势呢~”

    “吵死了,小鬼是不会懂大人的难处的!”

    吉田先是回怼过去,既而又转头看向加藤悠介。

    “对了,加藤。你之前让我开发的那个网站我也做好了,莲见小姐跟你说了吗?”

    “嗯,我还没来得及看,等晚点我会看下的,辛苦你了,吉田先生。”

    “也没什么啦……不过,你做那种奇怪的网站是打算要干什么啊?”

    听到「奇怪」这个形容,麻美也不由得来了兴趣。

    “什么什么~?加藤仔他还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也跟我说说嘛。”

    “是工作上的事情啦,现在的jk怎么对什么都好奇?”

    “会说出这种话,只代表吉田先生你身上的大叔味很重嘛。”

    “……”

    加藤悠介稍作思索,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便把关于osy协会的事情简单对他们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说明,不论是吉田还是麻美都忍不住错愕地张大嘴巴。

    半晌。

    “噗哧……!”

    麻美忽然抱着肚子笑喷出来:“居然说要做慈善什么的,加藤仔你是认真的吗?这种想法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旁边的吉田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明显也有同样的想法。

    加藤悠介对此也不解释,就那么默默吃着东西。类似的反应他已经见过太多,差不多也习以为常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说了一句。

    “……你笑归笑,但是能别再拍我的肩膀吗?麻美。”

    “啊哈哈,谁叫你要讲那种话啦,是说加藤仔你是傻瓜吗?不然怎么会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要怎么想都行,我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

    麻美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笑着反问。

    “这种事情又不像捡流浪的猫猫狗狗回家那么简单,那可是活生生的人欸!你能对她们负责吗?”

    加藤悠介喝了一口乌龙茶,沉吟片刻。

    “……我没说过要对她们负责,只是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多一个选择而已,就这样。”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又带着一种坦然自若的感觉。

    “……”

    一旁的麻美渐渐安静下来,并用一只手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就那么眼神异样地打量着他。

    少顷。

    她轻轻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拍了下加藤悠介的肩膀,说道:

    “好啦,刚刚是我不好。没想到加藤仔你这人意外地还蛮正派的,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呢。”

    顿了顿,又接着道:“总之,这种事还挺有意思的,等我考完大学考试以后,也去你那边当义工好啦~”

    加藤悠介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吉田则是有些讶异地调侃起来:“亏你刚刚还那样讲别人,结果现在居然愿意当义工哦?麻美。”

    “吉田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啦?”

    “这个么……我就是觉得你和表面相反,意外地很会关心别人。”

    “啥?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的麻美害臊地红了脸,并毫不留情地用力拍打起吉田的肩膀。

    “笨蛋!吉田先生你这人超讨厌的!”

    “痛死了!你才是,根本没大没小的!”

    加藤悠介的表情变得柔和下来,忍不住为这热闹的氛围感到有些怀念,随后又转头眺望向窗外。

    明月高悬于墨色的夜空,数颗星辰在天上飘浮,闪烁着微弱又明亮的光芒。

    他不自觉看得出神,直到一道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啊啊~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不然星星应该会比现在更多的。”

    “?”

    回首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略显坚毅的侧脸。

    在加藤悠介不解的注视下,麻美笑着从窗外收回目光,然后开口表示。

    “其实我知道一个能看到超漂亮的星空的地方哦,那里能看到的星星数量简直叫人乱震撼一把的,完全想象不到东京会有那种地方。”

    “这样么……”

    “嗯嗯~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一般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但可以特别告诉加藤仔你哦,你下次可以带女朋友一起去。”

    麻美笑嘻嘻地说:“听好,那里其实是一座……”

    ‘建立在山丘上面的,长满草地的公园。’

    加藤悠介安静地望着麻美,在心中与对方默念。

    最后,他无声地低下了头。

    东京的星星再亮,也亮不过北海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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