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公子世无双【5】

    周至回了房间,发现时日尚早,便拿起桌上的书看起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耳边就听得窗边传来一声声清脆的敲打声。

    周至也没意外,几步过去打开了窗子。是一只肥头肥脑的信鸽,见到周至就乖觉的走了过来,细声咕咕叫着扑棱翅膀,让他看到爪子上的挂着的信涵。

    周至拆下,看了信,提笔略回了几句绑在鸽子爪子上,喂了它几口水和粮食才放了出去。

    是裴良的信,他在一年前就和他师哥离开了。也是,治好了他的病,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了。只是裴良有点良心,时不时的给他寄点信过来,说着他路上的故事,倒也有趣。是以有这份薄纸勉强维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算没淡薄几分。

    算上时间,他在这么个两年印象里也就跟裴良和春儿关系最好了。只是春儿至今下落不明,裴良又离他千里之外,有时候想到从前三个人的日子,他都有些模糊到底是不是真的了,但总归算是个念想一样的存在,依稀记得气氛融洽,怎么的都比现在的他好过许多。现在的他说的上话的没有几个,无聊得多了,还处出了个时常发呆的性子来。

    也不是他拒人千里,而是他这身子的爹,近年来太招摇了。走的是活脱脱的男主路线,也不知怎么的,一点也没有书中蛰伏数年的模样,在朝廷里一家独大,他说一就没人敢说二,风头一时无两。

    这样的他,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觉得他好的人喜欢他拥戴他,觉得他不好的人仇恨他想揪他小辫子,是以连带着作为他名不见经传的儿子都得了不少的关注。

    这就有了那么一个然后,周至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家里前些日子就张罗起了他的学业,所以他出现的场地无非就家里和读书那么两个地方,能交上朋友的,也就那么两个地方。家里的丫鬟小厮都不敢逾矩,更别说和他多说说话了,每次他开口吩咐些什么,都垂头身子发抖,手脚不知哪里放的样子,看起来是怕极了他,也就秋月好点,但也仅仅限于好点。而读书,他之前学得不多,请的老师将将给他补了好些学问,紧赶慢赶才进了安松也给他安排好的私塾。据说还是个挺出名的私塾,能进里面的大多是才学斐然的学子,当然也会有些贵族子弟,贵族子弟有多少划水的周至不清楚,但他应该是最划水的那一个。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看四书五经实在没什么兴趣,又没什么任务要求,勉强学着够用就行。所以每每总是显得很漫不经心,他这漫不经心在一众苦学里就显得格外注目,私塾里爱戴他爹的嫌他靠他爹进私塾又不肯好好对待学业,白费他爹的名声,想揪他爹小辫子的,嫌他有个好爹明目张胆放肆,也不管如何,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还传出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流言来了。

    扶个在他面前跌倒的女子是光天化日有辱斯文。回家路过花楼,不小心接到花楼娘子手帕是世风日下毫无节制。

    纵使有想和他交好的,也多半是家里要求冲他爹来的,年纪小心思难掩,有时候看着便能猜到了。

    见多了这样的反应,他交朋友的心思自然就放下了。

    好容易活的那么安生,也不想惹事。他现实里怎么都比他们大上一番,只当自己老了融不进那个年龄段了,就没再坚持。况且凭着安松的脸面,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不踩他们。

    这态度不过就是在本就层层叠叠的流言间又添上一笔,他心高气傲来。

    流言蜚语太多,听得他都没什么感觉了,不否认不解释,就是在私塾时,得时常冷着一张脸挡着,有些累而已。

    真真要说出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来,却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的。一是宰相之子长孙竖,二是礼部尚书之子慕容。两人家世都不普通,不是周至是那种看家世交朋友的人,而是他们二人和他成为朋友都是偶然,彼时他们三人都没什么交集,因为一场游猎关系就没那么紧绷了,加上之后偶有交际,也算得上是个打招呼的朋友吧。

    那游猎周至本不想去,可是那天有几个好事者在言语上怂恿,大势所趋之下,周至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看好戏的心思了,想着许久没出门,到时候骑马赏景,当春游,就应下了。

    转眼到了游猎那日,尚处在咋暖还寒时候,草长莺飞,一路过来景致极佳。

    周至身子不好不坏,至少能骑在马上,也随之相应的换了一身骑服。远远到了约定的地点,缓缓踏马而来时,众人闻声看去,皆吃了一惊。

    是一时的风起,柳絮纷飞。柳絮纷纷里,缓缓而来的马为白马,纤尘不染,行动间通体矫健的肌肉抖擞。马是骏马,马上的人也是个俊人。马上少年如玉,大红的骑服披在他身上,洁白无瑕的脸上便也似乎添了抹显而易见的血色,平白多了几分艳气。额上束了同色的红宝石抹额,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却也不及他抬眼时眼里的琉璃光彩半分。腰上玉带,纤腰盈盈,风吹动身后的大片绿影,骑服上秀的金色云纹也吹活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衣上涌出,在他脚下变作祥云和风扶他上天做仙子去。

    这一番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有大半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少数说话的见突然的安静,便也不出声了。

    周至往常大多穿些素色的衣服,平时又冷着一张脸,大多数人又心里偏见,就都不那么仔细他的一张脸来了,就算仔细了,也不敢做出头鸟和着大多数人一起偏见着,久之就也忽视了。今日甫一穿那么艳丽的衣裳,那美貌就突兀了起来。

    怂恿他来的那些学子,本是要看他猎不到猎物的笑话,哪知道他这般模样,到时候再想冷嘲,话哪里吐的出来。

    周至可不知道他们这样想,只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在他来到后显而易见的安静了下来,他也懒得看他们的反应了,心里对自己不受待见也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却也只能无奈的叹气,感叹一下官僚资本主义下没由来的奸臣之子的仇恨值来。

    他在马上低眉顺目,下马也不跟人打招呼,众人又是被他马上的神采唬住,见他是紧抿嘴唇,冷漠的样子,生不出有上去打招呼的心思,却又不约而同的暗暗盯着他的动作,越发觉得这人今日怎么连拍个袖子都好看的叫人心痒,真是奇也怪也。

    注视一多,哪管暗不暗着看,都能感觉到了。目光炯炯,生怕他不知道他们有多讨厌他似的,顺了顺马儿洁白的毛发,差童子牵着,独自一人走到了角落里的一颗树旁,遮住那些视线,倚树看景。

    他一离开,身后的声音便又起来了,周至只当不知,继续看眼前的景致。

    他的前面是一片柔软草地,草地不远就是一条溪水,溪水对面树林茂密,叶叶交织里依稀露出房子的层叠檐角,似乎还有女子轻笑的声音。

    他还奇怪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还有人住,就没怎么在意的发呆了。其实他不知道,这已经是一种特意了。

    本身少年人的游玩,却也少不得有女子看热闹的。这个朝代民风也算开放,所以那些女子便是在家里得了允许,特意在少年人游猎的附近的来游玩,游玩的场地还是公主殿下的私宅。

    此事也有学子知晓,但一般游玩和游猎能碰在一起,事前需得装作一副噫,今日你们也在这好巧的样子,然后美其名曰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云云,便将两者合并让双方一起达到共赏的目的。而且一般也是学子们打猎而归,而后少女们才在溪边出行,双方打了照面,才一起在溪边升起火堆,烤猎物,之间便能高兴一天一夜,算得上是个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此举便是为那些还没有定亲或者互相慕爱的少年少女行个方便。

    而现在自然还早,所以即使少年少女心中浮动,也都还没越过那道门,等那猎归之时。

    这头少年兴致勃勃等着打猎好在少女面前出风头,另一头的少女们隔墙听的溪水对面的少年声音,羞红脸听,大点胆子的就从窗上探出头看。隔着细密的叶隙,打眼就看到了显眼的周至。

    少女呼喊同伴,片刻就引得少女们争先看着了,谈话声便大了起来,引来了私宅主人安平公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声音软糯,没有呵斥,而是普通的问询。说话声正是安平公主,她年方十五,平日里是个平易近人的贵人,生的花容月貌颜色极好,脾气也好,所以少女们行了礼后,也大着胆子招呼她,“是在看一个公子呢。”

    一个公子?什么样的公子让她们这般争执,安平看了过去,少女们没大没小的拥着她到窗边,跟她打哑谜,“公主您自个儿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安平笑着睨了说话少女一眼,眼眸盈盈探向窗子,视野里浓郁的绿里,就闯进了那么一个红色人影来了。

    彼时风吹鸟啼,少女娇笑声,都在她的感知里褪去,唯余那一人。乌发高束,长身玉立,风吹衣角翩迁,身后是绿影浓浓,一身红衣的他就那么印在她的心头,引来波动。下一秒他有所察觉般抬眼看了过来。

    安平心跳了跳,刺到了一般从窗上收回目光,不由得伸手扶在心上,眼见少女们一直在看她反应,只好红着脸道,“好生俊俏的公子。”

    余音袅袅,自然引来一片调笑。

    安平还想说些什么,倒是有人说道了,“哎,他怎的走了。”

    这一声算是打破了氛围,连安平也不自主的靠近窗子,但因之前的一番话已是出格,她不好做出什么动作,听得一声声确认的人走了,心下又后悔了自己的矜持来。转念想着,有猎归时,才安下心来。

    这边的周至发着呆,便觉得似乎有人看他,可看去只见树影。站了半会儿,正巧游猎开始,于是回头骑上了童子牵来的马,马儿打了个嗤鼻,载着他威风凛凛的走进一众学子中。